十四
此时的东北,铁路里程占到了全国的一半,城市化率超过50%,工业产值占全国的85%,甚至超过了日本本土。日本人对东北经营了几十年,留下了一笔巨大的战争遗产,谁打下东北,谁就势必打下中国。
东北战场,在苏联占领军的支持下,林彪的东北野战军已经发展到了七十万人,加上地方部队,总兵力一百万人以上。林彪的对手是东北剿总总司令卫立煌指挥的四个兵团,共计十四个军,四十四个师,五十五万人。人数处于劣势的国军被分割在了长春、沈阳、锦州三个互不相联的地区,东北野战军分割包围,长春、沈阳的国军已全靠空投补给。改变历史,改变国、共力量对比的辽沈战役,已是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辽沈战役的关键在锦州,从东北通往华北必经锦州,打下锦州,就等于关上了东北的大门,锦州之战意义重大。
十月,东北野战军对锦州的合围已经形成,但还没有空军和防空部队。蒋介石在十月一日穿越火线,飞抵沈阳。在他亲自召集的军事会议上,决定从华北和山东,由海上抢运七个师至葫芦岛。加上葫芦岛、锦西地区的第五十四军四个师,共计四个军十一个师,组成由侯镜如将军指挥的“东进兵团”。再以沈阳地区的五个军十一个师和三个骑兵旅,组成由廖耀湘指挥的“西进兵团”,形成东西并进,解困锦州。
在师以上将领的会餐会上,蒋介石说:“我这次来沈阳,是救你们出去,你们过去要找共军主力决战找不到,现在,东北共匪主力已经集中在辽西走廊,正是你们为党国立功的机会。我相信你们能够发挥过去作战的英勇精神,和关内国军协同一致,一定可以取得成功。空军的协助、后勤的补给,已经都为你们准备好了。万一你们这次不能打出去,那么,来生再见。”
战役打响,廖耀湘指挥的“西进兵团”,受阻于东北野战军三个纵队的拦截,前进缓慢。而锦西的“东进兵团”距锦州不到五十公里,成为了国军最有可能增援锦州的力量。
十月六日,蒋介石乘“重庆”号巡洋舰,到达葫户岛第五十四军军部,督促锦西、葫芦岛的国军增援锦州。他对众将领说:“这一次战役关系重大,几十万人的生命,都交给你们了。各位要以杀身成仁的决心,击灭共匪。”但蒋介石哪里料到,他亲手任命的战地最高指挥官,侯镜如将军,竟是一名潜伏多年的共产党员。
侯镜如二十一岁从上海考区考入黄埔军校一期,主考官是毛泽东,在黄埔秘密加入共产党,入党介绍人是周恩来。一九二一年,顾顺章叛变,地下组织破坏严重。侯镜如与中共党组织失去了联系,但他在《时事新报》上登出了联络党组织的“寻人启事”,向党写下了“我始终是孝敬父母的”誓言。建国后,侯镜如一生最后官至全国政协副主席,成为了党和国家的领导人。这只能说,除了丧失民心,蒋介石的运气也实在是差到了极点。
负责拦截锦西增援部队的是东北野战军的两个纵队,外加三个独立师一个炮兵旅,由兵团司令员程子华统一指挥,赵新民此时正在其麾下。
赵新民自从一九三五年随红四方面军强渡嘉陵江,离开川北苏区,经历一、四方面军的懋功会师,和接踵而至的两军分裂,直到一九三六年十二月,随张国涛率红四方面军的残部,到达延安,再度与中央红军在陕北汇合。再后来,经过残酷的党内清洗,经过富于戏剧性的“西安事变”和漫长的八年抗战。此时,赵新民终于得到了东北野战军政委罗荣桓的举荐,出任东北野战军旗下的一个纵队的副司令。虽说是个副职,但做为四方面军张国涛的旧将,能在严酷的党内清算中幸存下来,并重新得到启用,已属万分不易。此次战役阻击锦西的增援之敌,赵新民所在的纵队首当其冲。
林彪接见各纵队首长时强调:“攻击锦州最重要的保证,是要把锦西方面的增援敌军挡住。两地相距不到五十公里,万一堵不住敌人,攻击部队就会腹背受敌,受到很大威胁。你们必需利用东自海边,西至虹螺蚬山下二十余里的地区,作英勇顽强的工事防御,利用工事大量杀伤敌人,使敌人在我阵地前尸横遍野,而使我军创造震动全国的光荣的防御战。”
两锦之间有个山叫白台山,山脚下的村子叫塔山村,从锦西通往锦州的公路从村中穿过,同时运载重型武器的铁路也从村东经过。重型装备的国军要想增援锦州,必须由此经过,塔山的争夺成为了战役的重点。
战斗在十月十日打响。天色微明,大地剧烈的抖动,山炮、野战炮、加农炮、榴弹炮,加上海面上巡洋舰的舰炮侧射,加上飞机俯冲,国军集中了全部炮火,对准塔山全力猛轰。成千发炮弹带着刺耳的呼啸,雨点般倾泻到了塔山村的各个阵地上。
随着炮火而来的是密集队形的步兵,做连续不断的冲锋。国军以三个步兵师的兵力,展开于十余公里的战场正面,整连、整营、整团的步兵,一拨连着一拨,一个梯队接着一个梯队,蝗虫一般冲向东北野战军的阵地。
所有的阵地都承受着同样巨大的进攻压力,一些前沿阵地失守了。前沿的战况,迅速汇集到纵队指挥所,“敌入想不让我们喘口气,我们也叫他舒服不了!命令炮兵,集中火力给我轰敌人后方梯队集结地域,叫敌人的冲锋接不上趟。命令部队加强反冲锋,一定把失去的阵地给我夺回来!” 纵队司令员对着电话狠狠的说。
炮兵旅集中炮火,对敌后梯队集结地域实施密集炮击,集结中的国军顿时四散。前沿部队不待命令,适时进行反冲锋,夺回了阵地,国军的连续冲锋也被压制了下去。
十一日,国军经过前一天的全线试探,以四个师的兵力,改用两翼策应中央突破的方式,向东北野战军的前沿核心阵地塔山村,实施重点突击。
上午七时,国军又是集中所有炮火,从前沿排击到纵深,再从纵深排击到前沿,然后由步兵发动总攻。从这一天开始,国军的团级军官带头冲锋,战斗围绕着塔山村的每一条胡同、每一个院落、每一间房子展开。一方用巨大伤亡刚攻下的阵地,另一方马上组织反扑,反反复复,直到下午四时,国军终因伤亡巨大,被迫退了回去。
十二日,海面上的巡洋舰开走了,飞机也没有来,其它阵地上双方只有小股兵力在前沿按触,塔山方面出奇的平静。
晚上,东北野战军派出去的侦察小分队,在敌后的一个交通路口,活捉了一个刚从师部开会回来的副团长和他的卫兵。这个副团长供称,连攻两天,寸步未进,蒋介石大骂将领无能,今天调整了一天,决定把刚从华北调来的赵天宝的一个师拿上来,准备明天大干一场。这个师是蒋介石的中央姻系部队,一色美式装备,作战异常勇猛,有“赵子龙”师之称。
“赵天宝?!” 在夜间纵队首长的碰头会上,赵新民听到这个名字,心头一怔。
“对,就是这个赵天宝,记得当年在江西苏区,我就和他交过手。他带的部队十分野蛮,冲锋凶猛,不怕炮火和机枪扫射,但怕在白刃战中的大刀砍杀。我已命令各部队,让士兵们上好刺刀,明天做好准备,血战到底!”纵队吴司令员说。
“明天难免又是一场恶战,我去各师走走,给他们提提醒鼓鼓劲。”
“好,明天就辛苦副司令员跑一趟,把林总和罗政委的慰问带给大家,告诉指战员们,我们每多守住阵地一个小时,都是对攻击锦州的兄弟部队的最宝贵的支持。我们一定要守住阵地,与阵地共存亡!”
十二日,天色拂晓,国军四个整编师在数十门重炮和军舰、飞机炮火的掩护下,采取两翼突破夹击塔山的战法,向东北野战军的阵地展开了开战以来最猛烈的进攻。
赵新民带着护送他的一个警卫班,冒着炮火来到下属第十师的指挥所。十师指挥所建在白台山接近山顶的一处隐蔽的树丛中,可以从侧前方鸟瞰塔山的整个战场。赵新民举起望远镜,凝视着战场。
此时,潮水已经退落。国军利用露出的海滩发动进攻,开阔的海滩上,整营、整团的步兵由“敢死队”作前导,像黄色的蚁群,叫着喊着,扑了上来。
前面的几个梯队被打下去了,在督战队的威逼下,被打下去的国军又一次次重新编队,重新组织冲锋。那些头戴大盖帽的军官,好象吃了“刀枪不入护身符”,跑在队伍前头。他们把尸体垒起来作活动工事,向攻击的阵地一步步逼进。国军进攻的凶猛程度前所未有,塔山阵地承受的冲击达到了极限,不管是坚持在阵地上的防守部队,还是作为第二梯队的反击部队,都经过与国军的反复拚杀,伤亡惨重。
师以下营、团间的电话线全给炮火炸断了,无法确切知道前沿阵地的情况, 赵新民焦急的钻出指挥所的掩体,大步往山下走去。
赵新民的贴身警卫员和护送他的警卫班长李尚全,赶紧追上去,拦住了他的去路,“首长您去哪?”
“走,到二十八团看看去。”赵新民推开他们,继续大步往前走。
“您不能去,那太危险了。”李尚全朝他的战士使了个眼色,几个战士呼啦啦围住了赵新民。
“好小子,你敢限制我的行动!我撤了你的职!” 赵新民对李尚全大吼。
“您就是枪毙了我,您也不能去。”说话间,“轰、轰”几声巨响,几枚炮弹落到了附近,爆炸掀起了巨大的烟尘。“来呀,把首长请回指挥所去!”
“是!”几个膀大腰圆的警卫战士架起赵新民,不由分说把他架回了指挥所。
李尚全和几个警卫战士牢牢堵住了指挥所的门,不让赵新民再出去,气愤的赵新民在屋里直来回踱步。
“副司令员,别着急,是我让战士们保护你的安全的,要撤职就先撤我。” 同在指挥所里的十师蔡师长笑呵呵的对赵新民说,“一会儿通讯兵会带回来消息的,咱们再耐心等等,你看,二十八团的预备队现在又冲上阵地去了。”
赵新民没好气的接过递给他的望远镜,重又眺望起前沿阶地上的恶战。
在对方阵地的另一个小高地上,赵天宝也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前沿的战况。他的心中充满了怒火,就是在打小日本的那几年,他也没觉得打过这么窝囊的仗。要是把他的坦克营调来,拿下这么个小山村,别说两天,恐怕两小时都用不着。但司令官侯镜如却以前线战况紧急,坦克运输缓慢为理由,把他的几十辆坦克搁置在了港口,只把步兵运了来。在昨天决定由他来担当今天的主攻时,又停了一天的进攻,让共军有了一整天的时间补充弹药加固工事,今天还给了他下了个 “拂晓总攻,中午拿下阵地,黄昏抵达锦州!”的命令。赵天宝知道,按照眼前这种打法,看上去激烈热闹,实际上却是把战场变成了屠宰场,攻守双方不把最后一个人拼光,谁都别想下来。
“他娘的,要拼就拼他个彻底!”透过望远镜,赵天宝看到塔山西面的山坡树林里,有一些异常的反光。凭经验,他知道那是望远镜的反光,有那么多的望远镜集中在那里,肯定是个级别很高的指挥所的所在。赵天宝对他身边的副官说,“告诉侯司令,就说我赵天宝决定改变进攻的方向,要全力拿下塔山西面的山头,不拿下这个山头,今天决不收兵,请他给我炮火支援。”
“军座,咱们今天的任务是主攻塔山东面的铁路桥头堡和高家滩,这样会不会……”王副官犹豫的说。
“会什么会,执行命令!”赵天宝脱去将军服,带上钢盔,手上的冲锋枪打开保险,双眼射出逼人的凶光。
白台山上指挥所里的人,都感觉到了敌人改变了主攻的方向,整面山坡突然迎来了比原来密集数倍的炮火打击。工事被炸毁了,地堡被掀掉了,连树上的麻雀也没有飞出密集的火网,被打掉在了地上。密集队形的敌军,从四处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朝着山顶的阵地压迫过来。
“纵队指挥部来电话,说大批敌人正在往我们这边移动,估计敌人是发现我们这个指挥所了,冲着我们来的,要我们马上转移。”炮弹的轰呜和重机枪扫射的声音震耳欲聋,蔡师长趴到赵新民的耳边,大声的喊。
“不要转移,这样更好,我们牢牢吸引住敌人的主攻部队,缓解塔山方向的进攻压力,还可以给十一师和十二师创造从侧翼抄袭敌人的机会。” 赵新民也对蔡师长喊着说,但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望远镜。望远镜里,他已能清楚的看到,冲在进攻队伍前面的一个个“大盖帽”的面部表情。
接下来的战斗就像两个势均力敌的棋手间的搏杀,一个连与一个连同时倒下, 一个营与一个营血拼到底,一个团与一个团同归于尽。从清晨杀到黄昏,横七竖八的尸体垒满了阵地,硝烟和尸体烧焦的气味笼罩着战场的上空。拼到最后,攻守双方都只剩下了不到一团人。
黄昏,赵天宝整理好他的最后一团人,即将做最后的冲锋。通讯兵这时终于接通了后方司令部的电话。
“军座,侯司令命令我们撤退。”王副官把话筒递给赵天宝。
“侯司令,我赵天宝有负校长的重托,今天到不了锦州了,但请给我最后一次炮火支援,不拿下白台山我决不撤退!”
密集的炮火再次雨点般砸到阵地上,压制得赵新民等人抬不起头来。每个老兵都知道从炮弹的呼啸声,判断炮弹落地的远近,当一声短促而刺耳的呼啸从头顶上俯冲下来的时候,李尚全一个箭步窜上去,把赵新民死死的压在了身下。
巨大的爆炸声几乎震晕了赵新民,当压在他身上的李尚全的鲜血,粘乎乎的滴到他的脸上时,他才一下惊醒了过来。赵新民使劲挪开李尚全沉甸甸的身体,看见巨大的弹片像利斧一样,在李尚全的后背切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大口子,棉衣翻卷开来,肝胆心肺等内脏裸露在了体外。新鲜的内脏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冒着热气。
最后的冲锋开始了,赵天宝的最后一团人再次猛扑了上来,当他们离战壕还有几十米的时候,坚守阵地的战士用手榴弹一顿猛掷,机枪步枪一齐开火,撂倒了前面一个梯队,但两侧的冲锋却在军官的带领下,冲上了指挥所前面最后的一道防守阵地。一时间,枪口对枪口,刺刀对刺刀,喊杀震天。
赵天宝率领一百多赶死队,做为最后一个梯队登上了阵地,他们撇开阵地上还在格斗着的士兵的纠缠,冲着赵新民所在的指挥所猛扑了过去。
赵新民身边的警卫战士连同所有政工、参谋人员一共只有几十人,他们趴在掩体里,错愕的一会儿看看赵新民,一会儿又看看冲上来的敌人,不知道该不该开枪。因为那个端着冲锋枪,大声叫喊着冲在最前面的敌军军官,竟然有着和赵新民一模一样的五官和相貌,甚至连奔跑的姿势和喊杀的声音也一模一样。赵新民身边的战士们一会儿扭头看看赵新民,一会儿看看就快冲到眼前的赵天宝,惊讶得如同做梦一般。
正在这时,指挥所两侧的树林里射来了密集的子弹,那是增援的部队及时赶到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跑向前的赵天宝,在一瞬间感到头部和胸部被猛击了数下,踉跄的倒在了地上。
在垂死的那一刻,赵天宝感到四周安静极了,没有半点声响。他感到身下的土地就像儿时记忆中的那张巨大的铜床,那样的柔软,那样的无边无际。他的脸颊和嘴唇触到的青草和野花,就像是枕着母亲温软的乳房,鼻息间清晰的闻到了母亲甘甜的乳香。他的十指深深的抠入泥土,像是紧紧抓住了母亲的两个乳头。当生命之光在他的眼中慢慢熄灭的时候,他的内心充满了恬静,感觉母亲的一双乳房都是他一个人的了,永远都不会再有人和他争抢。
增援的部队向国军发起来了反冲锋,喊杀震天,国军彻底败退。赵新民没有跟随冲锋的战士一起冲上去,他艰难的从掩体里站起来,背转过身,缓慢的向后方走去。卫士们跟随着他,看到他低垂的提着手枪的一只手,在止不住的颤抖。
结束这天的战斗,赵新民没有下令甚至没有过问如何处置赵天宝的尸体,最后听说是司令员下的命令,前沿部队在日落前主动后撤五百米,远远监视着几名佩戴红十字标识的国军担架队员,在血红的暮色中把赵天宝的尸体抬下了阵地。
指挥所里已经有传言,说被击毙的赵天宝是赵副司令员的兄弟。司令员找来这些战士谈话,严令禁止他们再传谣言。许多年后,赵新民被红卫兵揪斗的时候,国民党将领的亲兄弟这条罪状,仍几乎把他置于了死地。
【 7 】
我没有经历过战争,和平的年代幸福而平庸,但人总是本能的对自己不能拥有的经历充满好奇,哪怕是那些不幸的遭遇。
我对赵天宝很感兴趣,想多了解一些,但赵新民愿意提及的却不多。也确实如此,自打十八岁分道扬镳,再见已是二十九年之后,赵新民最清晰的记忆,是赵天宝在战场上飞奔着的最后几分钟。
赵天宝的儿子小宝,在1977年9月成为第一批获准进入大陆探亲的华侨的一员,重回了他童年记忆中的赵家大院。那年赵小宝已值壮年,叔侄相见,赵新民一眼就认出了他。小宝的模样,与赵新民记忆里飞奔在生命最后一刻的赵天宝,几乎一模一样。
小宝告诉赵新民,他在台湾和东南亚做饮料的生意。他说是母亲告诉他的,爷爷是在北京卖水置下的家业,父亲战死之前,原本也是已经决定退伍,继承家业,准备开发类似可口可乐这样的饮料生意。小宝说,母亲告诉他,售卖让民众离不开甚至上瘾的东西,其实就是等同于向民众征税,虽然利薄,但贵在持久,积少成多细水长流。他说母亲还对他说,这个教诲她也是听父亲说的,而父亲是在爷爷写给他的家书里听爷爷说的。
后来,1979年赵新民开始经商的时候,第一个项目就是投资了小宝在大陆的饮料厂。饮料厂的土地几乎是政府免费划拨的,只需要领导的一个手写的批条,垄断权利就总有这些好处。辩护者也把这解释为高效率,是集权制度的制度优势的证明。“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大字广告代替了以往的政治标语,开始张贴在大街小巷的显眼位置。
办厂需要资金,强制平等而又普遍赤贫的中国大陆没有人拥有大笔资金,赵新民也没有。资金是赵新民在人民银行的老部下批出来的贷款,那时候央行与商业银行的界限不清,人民银行不单印钞,还做着放贷的生意,领导的一纸批条就能决定贷款给谁,或者不给谁。
社会主义中国从邓小平执政开始,重新定义社会主义,准许私人做买卖,准许拥有大额私人财产,准许贫富不均,“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是从党的最高层发出的命令。手握重权的高级官员和他们的家庭成员,忠实的执行了这一指令。
富与不富,界定的指标是有没有钱,在中国是人民币。人民币是由中央银行印出来的,这个银行在中国叫中国人民银行。作为人民银行的早期领导,赵新民当然比其他官员更了解如何把央行印出来的钱,合理合法的转移到个人的名下。
直接把钱存入自己的账户肯定不行,在印钞厂里,哪怕从印刷线上拿走一分钱都是贪污或者盗窃。虽然印钞厂每天的印刷量都曾经必须听从赵新民的指令,但他还是要把钱在印钞厂外转一圈,通过合法收入,才能把最终流向自己账户的那些钱合法化。
卖水当然是个合法的收入了,通过在民众的生活必须品上抽税,一劳永逸,这也是赵新民的家传。后来有人理解了这个思想,做了一个叫农夫山泉的矿泉水,卖到了全中国,当公司的股票在香港上市的当天,暴涨的股价让卖矿泉水的老板超越了所有互联网和房地产的富豪,成为了中国的新首富。
卖水赚钱的速度太慢,就像可口可乐,需要埋头做上几十年上百年,房地产就快多了。房地产的本质是卖空气,你想在某个城市活下去呼吸这个城市上空的空气吗?那前提是要买一套这个城市的房子。房价其实是政府向人民征的空气税。
政府分为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铸币权在中央政府,地方政府没有印钞的权利。在中国,地方政府就像中央政府的儿子,要花钱就需要问中央政府要,或者自己去挣。地方政府从大家长中央政府那领了工钱,努力干活,建设国家,但日子过得并不宽裕,如果能多卖点地,那日子过得就很不一样了。
赵新民做房地产开发商的那段日子,成为了大江南北各个地方政府最受欢迎的贵宾。不单如此,他们还带着各自城市的规划图,频频进京登门拜访赵新民。我听赵新民说起过一个例子,一个两鬓斑白的副市长,在赵新民的办公室哭了起来,说如果赵新民不同意去投资一个大型的购物广场,他就无法回去向他的政府和党委的同僚们交代。当有一天,秘书告诉赵新民,这天有8个市长等着会面的时候,赵新民从心里感到了极度的厌倦。
那时候互联网已经兴起,赵新民已经感知到了这是个平行的世界。而且,当所有的金融交易都搬到线上的时候,这个平行世界比真实世界还拥有了更高的维度。赵新民率没有犹豫,结束了线下所有的买卖,率先进入了这个更高维度的世界。就像人们常说的,在互联网里,没人知道在键盘后面发出指令的是一个人还是一条狗,没人知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