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那五道將軍一身青黑盔甲,外罩鑲著黑色毛皮的猩紅披風,臉上戴著一張雙眼怒睜、齜牙裂嘴的鬼面,鬼面底色青灰,像是石質,其上以墨色描摹五官,一道塗成紅色的細縫自額際往下劃過左眼,最後從左耳下方穿出,面具之後的黑色亂髮與披風領上的黑色毛皮混雜在一處,散發出一股混著血腥味的熱氣,彷彿方才鏖戰歸來一般。
「第三火泥犁十七獄官包里仁……率火鴉兵一百八十名前來,請將軍校閱。」包里仁吐出他昨日不斷覆誦的句子,之後拜伏在地。
「你就是那個都城隍?」一個低沉得彷彿從地獄深處響起的男聲自面具後方傳來。「抬頭。」
包里仁一邊抬頭,一邊小心翼翼地答了一個「是」。
面具後方的眼睛打量了眼前跪伏的獄官一眼,道:「聽說你是因為收了還陽錢被貶到這裡來的,但不知你究竟收了多少錢?」
「不……不敢……」包里仁連忙否認。
「不敢?」五道將軍的聲音像是在笑。「這敢情好,平等王錯判了?要不要我去九殿還是刑部幫你鳴個冤?」
「將軍明察。」包里仁一咬牙,仍是沒有正面承認。
「這裡不是九殿,我明察又能如何?」五道將軍「嗤」地一聲笑,將手支頤,又打量了包里仁一眼,道:「就憑你這德行,可以做到都城隍?秦廣王到底在想什麼?」
「……將軍明察。」包里仁全身上下連聲音都在發顫,但仍是沒有正面回話,甚至也想不出別的用詞。
鬼王將他發送九殿的罪名,是他縱放一個報了冥試的考生還陽,又從陽間抓了一個剛剛橫死的鬼來頂替這個因還陽而缺考的考生,至於還陽錢,只是推測,並無實證。包里仁究竟有無收受陽間道士的還陽錢,鬼王沒有證據,平等王沒有證據,刑部沒有證據,甚至那個誤打誤撞考上冥官的橫死鬼也沒有證據。
要是他真有把柄落在平等王還是刑部手裡,就不是貶到火泥犁了事,恐怕得重回陽間投胎,如此一來,他這些年在冥府的鑽營就當真化為烏有了。
「是嗎?」五道將軍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冷笑,之後轉過頭,向身後那名白髮文官丟了個眼色過去。「爾瑪?」
「稟將軍,火鴉兵已清點無誤。」
五道將軍點了點頭,那文官旋即高聲道:「第三火泥犁十七獄官轄下火鴉兵一百八十名點閱完畢!退下!」
聽了這句話,包里仁如獲大赦,連忙起身朝畢老大比了個手勢,要牠帶著火鴉兵離開點校場。
然而,就在火鴉兵起步準備離開點校場的當口,一陣風起,有隻火鴉從隊伍當中「飛」了出來,旋即「砰」地一聲摔在地上。
那隻火鴉在地上滾了幾圈,之後坐起身來,眼神顯得有些迷茫。
混在火鴉堆裡並不覺得,但這隻火鴉全身上下從羽毛到口喙的色澤,要比其他火鴉來得「淡」一些──而且牠不是自己飛出來的,而是讓一隻看不見的手摔出來的──
包里仁背上冷汗涔涔,想不出該說什麼,但五道將軍已然走下高台,緩步來到那火鴉身前,將披風一捋,蹲下身子,看著那隻「坐」在地上的火鴉。
那仰坐的姿態不像是鳥,反而比較像是人。
「你不是火鴉吧。」他的嗓音轉為輕柔,音調變了,幾近女聲,帶點誘哄和好奇的意味。「你是誰?」
此時那火鴉已然清醒過來,警戒地看著面具後面的臉,沒有說話。
五道將軍伸出手去,就在他手上護甲堪堪觸及火鴉羽毛的瞬間,那火鴉著地一滾,身形驟長,變成一名身著灰袍的年輕男子,而他在變化之際,將一支約末二尺來長的白色物事在將軍臉上一挑,那張厲鬼面具隨即落在地上──
五道將軍未曾料到對方有此一著,用肩上披風護住頭臉,騰身急退。然而就這麼一遲疑,男子伏身一竄,拔腿狂奔,已然衝到點校場另一頭的出入口。
「翁奇!把他給我拿下!」五道將軍對著門外大喝一聲,方才領著包里仁進入點校場的紅髮夜叉當即挺著一支鋼叉衝上前來,然而那年輕男子的身形極是滑溜,避開鋼叉,身子一縮,又變成了一隻火鴉,振翅而飛。
五道將軍冷笑一聲,披風一落,從身後拿出一個周身環著鋒銳利刃的刀輪,朝火鴉直擲而去。刀輪從火鴉左側擦過,傳來「嘎──」的一聲尖叫,卻終究沒有擲中要害。
刀輪在空中畫出一道圓弧,又回到主人手中。五道將軍將輪上刀鋒湊近鼻端,聞了聞。
「這東西只有覺魂,沒有靈魂,是潛入冥府的生者。」他輕笑一聲,道:「又一個。」
這一切兔起鵠落,發生在轉瞬之間。等到包里仁回過神來,五道將軍已然回過頭,用那張沒戴面具的臉冷冷地看著他。
那是一張美得懾人心魄的女子面孔──
見了那張臉,包里仁莫名地一陣安心,然而那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當他眼角餘光看見五道將軍身前身後那兩名夜叉伏身在地,連眼睛都不敢抬的時候,他的心又從裡到外結成寒冰。
「第三火泥犁,十七獄官,包里仁。」五道將軍的嗓音不再低沉,但從那瀲灩紅唇之間緩緩吐出的話語卻與那冷厲的眼神一般森然可怖。「勞煩你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