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聯絡,不是不想念,而是以為,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們彼此都會好好的。
沒想到,一有消息,就是令人滿懷震驚與不捨。
回看以前由你導演的《七星潭事件》,想到的都是那些為搶救七星潭而奔走的無數個日日夜夜,總想著是不是當世界都睡了,你仍然勉力地挑燈夜戰,思索著要怎麼通過影像,呈現不同立場位置的聲音,怎麼讓社區小人物即使明知是狗吠火車,也有勇氣為守護家園挺身而出。
還記得,當時我總忍不住囉嗦著你和幾個一起拍紀錄片的同學,要記得吃飯、記得睡覺,還意圖塞綜合維他命給你們,像個老媽媽一樣。
沒有忘記,你的敏感、細膩與反叛,自然地在日常對話的溫度中、議題討論的激昂中顯露,對人豐富的情感與愛,對社會的高度關懷,對公平正義的追求,想必讓你的內在產生不少衝撞與糾結吧!
我們各自對人、對社會的關懷,在搶救七星潭行動後漸次展開,因人生道路的不同,交集日益減少,最後一次的聯繫,竟是我跟威任結婚在七星潭的廟口辦桌,邀請你來,以及徵求你的同意,在現場重播《七星潭事件》,得到你來自遠方的祝福。
遲至昨天下午才輾轉得知,原來一年前你就已沉沉睡去,而世界還醒著,七星潭仍如月牙般彎彎地笑。
想起以前一起反覆重錄朗讀楊牧<瓶中稿>詩作的那段記憶,想為你朗讀,願你早已如浪,抵岸。
------
楊牧<瓶中稿>
這時日落的方向是西
越過眼前的柏樹。潮水
此岸。但知每一片波浪
都從花蓮開始——那時
也曾驚問過遠方
不知有沒有一個海岸?
如今那彼岸此岸,惟有
飄零的星光
如今也惟有一片星光
照我疲倦的傷感
細問洶湧而來的波浪
可懷念花蓮的沙灘?
不知道一片波浪喧嘩
向花蓮的沙灘——迴流以後
也要經過十個夏天才趕到此?
想必也是一時介入的決心
翻身剎那就已成型,忽然
是同樣一片波浪來了
寧靜地溢向這無人的海岸
如果我靜坐聽潮
觀察每一片波浪的形狀
並為自己的未來寫生
像左手邊這一片小的
莫非是蜉生的魚苗?
像那一片姿態適中的
大概是海草,像遠處
那一片大的,也許是飛魚
奔火於夏天的夜晚
不知道一片波浪
湧向無人的此岸,這時
我應該決定做甚麼最好?
也許還是做他波浪
忽然翻身,一時迴流
介入寧靜的海
溢上花蓮的
沙灘
然則,當我涉足入海
輕微的質量不滅,水位漲高
彼岸的沙灘當更濕了一截
當我繼續前行,甚至淹沒於
無人的此岸七尺以西
不知道六月的花蓮啊花蓮
是否又謠傳海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