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時日(八)

更新於 2021/03/31閱讀時間約 19 分鐘
蘇護一驚,道:「孩子,你這是在求親嗎?」
蒔日面色不改,耳朵卻紅了起來:「恕姪兒唐突,姪兒已稟明了家父,他老人家也是同意,現下,還望伯父成全。」
蘇護呵呵地笑起來:「成全,成全,百萬個成全,好孩子,好孩子」。
內廳裡傳出蘇護呵呵的笑聲。
馮娟和穆澄姊妹倆在房內一角,也不知道在聊什麼女兒家之事,一片其樂融融,相形之下,擦地的蘇擎,真是頂上有雲,密佈烏雲。
他安分的擦完那地,對著熱鬧那角,招手輕喚著馮娟:「娘、娘。」
原本想要打趣的說,我是您親生的嗎?
但話尚未說出口,馮娟竟看向他,感應似的答道:「我不是你娘。」
烏雲瞬間打雷,蘇擎嚇道:「您在說什麼啊?」
馮娟正色答:「你的娘,是狐狸大仙。 」
那日,蒔日原本要留蘇家三口在蒔院過一夜,蘇護卻急著回去張羅人過來蒔院,馬不停蹄地趕回到蘇府,已是夜膳食分。
馮娟讓人備膳,待蘇擎梳洗後,將他喚到身旁。
蘇擎坐下後,本來習慣先給他娘倒杯茶,但這時卻使起性子,給他娘的茶水也不給了。他將拿著杯子的手伸出去,又收了回來,喝一口,說道:「不知狐狸大仙有何事吩咐。」
「蘇擎,娘問你,你喜歡蒔未嗎?」
蘇擎一驚,心頭一慌,那杯水又……。
這已是今日第三回打翻水。蘇擎十分懊惱道:「娘,您怎麼知道?」
馮娟笑道:「那點小兒心思,我是你的娘,踩過的草都比你看過的樹多,要變狸貓還是狐猴,我還能不知道嗎?」
「是,狐狸大仙真是神通廣大。」蘇擎將椅子拉近他娘,問道:「娘,當年,爹怎麼跟妳談上親事的?說說,讓孩子參考參考。」
馮娟說:「你父親?沒跟我們談啊,他就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看他可憐,我就將就了。」
蘇擎回想,是啊,打從他小時候,第一次喊爹,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寫字,習劍,讀書,還有第一次爬樹、被夫子教訓,好的壞的,爹都要感動得哭個不停。
兒時他不懂,只覺得自己的爹,除了外表粗曠,完全沒有一點男子氣概,他還有點氣惱。
後來見了別人家的爹,嚴肅無趣;別人家的娘,小心翼翼;別人家的爹娘,相敬如冰;這才明白,自己的爹娘,萬中選一。
尤其爹遇到事情總是蹭著娘直問:「夫人,這該如何是好?妳多關照看看。」
娘若開心,爹還會圍著她繞,簡直,荒唐,太荒唐,太荒唐又太溫馨。
馮娟說:「你爹唯一嚇人的只有鬍子,說什麼都不刮。」
「為什麼?」他問。
「可能是想壯膽吧。」馮娟笑道。
蘇擎手撐著下顎,完全贊同的頻頻點頭。
但他心裡想:「我爹這路數,完全沒有參考價值,這不整日都在角落痛哭流涕,沒有人要理我啊。」
馮娟見他無精打采,便道:「這樣吧,一會,我跟你爹說,讓你去蒔院住段日子,一來多個人保護我們穆澄,二來,你也好好跟蒔未相處相處,打打關係,如何?」
蘇擎差點沒跪下來,他抱著馮娟:「狐狸大仙英明,小狸貓給您做牛做馬。」
馮娟笑回:「你們爺倆,都是一個狸貓樣,如何做牛馬。我說近日啊,可能接近要去斷水崖祭拜日,你爹又開始作夢跟夢遊,有時也是卡了幾片葉子在髮上,有時是青草卡在鬍子上。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讓他睡在草堆還是柴房裡了。」
蘇擎道:「娘都不擔心他夢遊出意外啊?」
馮娟道:「這麼多年了,有出什麼意外嗎?就是變成狸貓回來呀。」
兒娘倆笑笑鬧鬧,一夜過去。
次日來到蒔院。幾人在外頭卸下行李。
蒔日讀了蘇護的信,差人去給蘇擎備了間房。
穆澄來探蘇擎:「還缺什麼嗎?我去給你送來。」
缺點蒔未,蘇擎心想,開口又問道:「蒔未呢?」
穆澄答:「後山練劍,她說今天移地訓練。」
蘇擎說:「我也去,提腿就要跑。」
穆澄拉住他:「你去到那裡,她都要回來了,不上學嗎?」
兩日折騰,曠課頗多。
「不差這天。」蘇擎掙脫,就怕碰不上蒔未,三兩下,便不見人影。
蒔日原本也是要過來探探蘇擎,卻看到穆澄拉不住蘇擎。
便問道:「蘇公子這般慌張的,去哪?」
穆澄一副了然於心,又像是替小弟妹們保守祕密似的,僅說了:「他,吃壞肚子了,別理他。」
轉頭又說:「阿日哥哥,昨晚我想了一夜,你得教我那些古字。」
「想學?」蒔日說。
穆澄點點頭:「那本書,我一直都沒翻開過,怕看了想我娘,結果,就這麼被搶走了,太不值了。」
穆澄神色一暗:「以後,我想幹嘛就要幹嘛,這麼畏畏縮縮的,母親要是知道她留下來的,我一個字都不懂,會傷心死。」
蒔日摸摸她的頭,淡淡的說:「胡說,要妳娘死幾次?」
「阿日哥哥!」穆澄回嘴道:「人家又不是那個意思。」
「走吧,去書房,我教妳。」
穆澄像是忽然想起什麼,抬頭對蒔日說道:「阿日哥哥,先前我有奇特能力時,你一點都不驚訝,也是因為古書裡面也有提到嗎?」
蒔日點點頭:「是。」
「可以給我看嗎?」
兩人低低的說著話,走在廊上,遠遠的,一枚黑色的暗影閃過,樹葉隨風,低聲沙沙。
進了書房,蒔日拿出那些謄書,翻到前面幾張,指著其中一段。這段,母親也沒有完全譯出來。蒔日說道。
穆澄唸了那段譯文:「生之力,樹生花,木升火,傷可癒,明…..。」
蒔日接這說,這段後面還有一句,我譯不出來,像是拼音,拼出來是明,但後面兩個,我還不確定,是否為符號。
穆澄道:「所有文字應該都有規則,哥哥可以先教我些簡單的嗎?」
蒔日又取出另外一疊:「這些是我研究出來的拼音字,裡頭有四十九的符號,各發一音,前面二十個為聲、中間二十為韻、最後九個為介或頓,做為連接或發結語。」「前中可拼音,聲調只能靠介或頓用猜的,妳看看。」
穆澄看了一會,毫無障礙,就能拚出幾個字。
蒔日很是欣慰,他道:「母親說過,妳自小就耳聰目明,過目不忘,沒讓妳早點去學堂,太埋沒。」
穆澄連連搖頭:「別,哥哥知道我愛玩,去那兒只是找個玩伴。夫子說書枯燥,又得端正坐好。」「哥哥,那這句,好像是,明,不,不是明,應該是命,命可續。」
穆澄說道:「你看這個字,拼音讀明,不知音調,接下來這個,也可以拚,拼起來讀科。最後這個,真的就是符號了,字不似字,似捲如鬚,姑且讀個鬚字。若上句是傷可癒,那下一句,明科鬚,試一下音調,不就是命可續?」
蒔日重複那句:「生之力,樹生花,木升火,傷可癒,命可續。」
恍然大悟。
蒔日摸摸穆澄的頭:「妳上山撿柴時,偷讀書嗎?」
穆澄笑著回答:「我連梳頭都將字寫在鏡上呢!」
又道:「阿日哥哥,我在這裡多待一會,再研究一下,會妨礙你嗎?」
蒔日說道:「無妨,這裡對妳而言,本來就沒有門。」
穆澄跺腳:「哥哥今天為什麼一直針對我?」
蒔日緩緩走到繡台,坐下,拿起針看了看,對穆澄說道:「不只針對著妳,以後日日,我都會對著妳,趕緊習慣。」
後山,兩人。蒔未不想講話,只想打架。
這幾日,蒔日和穆澄表面上沒有太大改變,但說話跟眼神,都比以往更緊密。蒔未只有一個悶。
蘇擎來到後山時,看蒔未對空揮劍仍是怒氣沖沖,他便迎上前去。
蒔未的餘光看見蘇擎,棋逢敵手,每次都是勝負未分。
「這次要好好打一場。」蒔未說道。
蘇擎說道:「鬥點大的,如何?」
他解下自己的束袖,用那條靛色的寬帶,矇住眼睛,剛剛好。
蒔未點點頭:「奉陪。」
她也解下自己的,兩人分別被自己的束袖遮住眼睛。
後山,起風,兩人,又對峙。
蘇擎舉起他的長劍,橫放,轉起劍。蒔未聽,果然,是劍輪,一開始就放大絕。
她領教過那劍的重量,真讓蘇擎這大個兒轉起來,嗯,她心裡有數。
越轉越快,越轉越快,劍輪發出蜂鳴聲。
蘇擎提起那輪劍,直直地對著蒔未的方向,擲了過去。
蒔未聽著那蜂鳴聲,自正前方呼嘯而來,越來越近,算準時間,舉劍相迎。
劍輪飛快,動能強烈,不能硬碰,稍稍後退,舉劍之手,也略略往後,待輪劍最接近,一個側身,僅用劍身,輕碰了一下那劍輪。
蘇擎最初聽那蜂鳴聲並未減低,可見蒔未沒有觸碰劍輪,但算算距離,應已逼近,頓時明白,蒔未不去擋劍輪,是要讓輪向維持定向,只做破壞。心之所至,果然聽見蜂鳴聲未降低,音頻卻變了,軌跡也偏離,那劍輪不偏不倚,刺進蒔未身後的樹幹,群葉應聲而落。
蒔未前翻了兩圈,直直的對著空手的蘇擎殺過去,這才是她的目的。
蘇擎聽著風切聲,洞悉蒔未動機,便也有樣學樣,側身偏離,怕蒔未撲空,順勢又摟了她一把,再輕輕放開,迅速跳到對向。
躲過蒔未,循著葉落聲,精準的抽出自己的那把劍。
兩人各自轉身,再聽風聲。
不多時,蘇擎聽見,蒔未規規矩矩地舉起劍。
他專心致志,仔細聽著蒔未的呼吸,沉、頓、潛、起。多虧幾次和她一起晨練,一沉二頓是一式。
持劍同肩,以右腕為軸,絞劍而來。蒔未與家護日日練習,深知若要克服女子身形弱點,就要提高速度,方能提高動量。此式雖快,又須保持劍心不動,絞劍綿延,貼近身時,凌厲十分。
蘇擎舉劍相迎,欲破絞劍,需破劍心,他毫不猶豫,略略想了蒔未的肩高,直破而去。
兩劍相抵,發出刺耳的金屬聲。
面對面的兩人,幾乎是同時被彈開,蘇擎的後腳跟差點就要煞不住,心想,這臂力和速度,真是一個可怕的對手。
蒔未反手再來,沉、起、頓,蘇擎繼續細聽她的呼吸,第十三式。沉時立,起而越,頓後自上方下刺。她立起劍,劍自上臂延伸,腰身一使力,便縱身躍至蘇擎上方,劍尖直落。
蘇擎沉腕用力,力量集中劍身,沒去接蒔未的劍端,只待蒔未將落地時,劍尖偏離,她的劍身之力氣用盡,但蘇擎正身下腰,反劍力飽滿,兩劍身撞擊。
蒔未的招式被破解,但她人還在上方,佔了地利,往下壓制。
蘇擎將此番打鬥視為君子之鬥,自不相讓,僵持多時,他畢竟是個男子,腰身拱起,用力一推,蒔未就要彈飛出去,蘇擎連忙抓住她的手。不抓還好,這一抓,兩個人都往蘇擎下腰的方向倒了下去。撞了個滿懷,蘇擎聽見蒔未沉穩的呼吸,蒔未也聽見蘇擎強烈快速的心跳,心想,有這麼喘嗎?
蒔未站起來,迅速後退了幾步,拍拍身上的灰塵,。
蘇擎再聽,一潛一頓,又起,應是第七式。
蒔未平舉,將劍帶前,後抽,力聚劍中。蘇擎心想,這次,她要硬著來了。風起,蒔未又是一次疾速向前,劍身由上而下,直劈。
此招破無他法,正面迎擊。他橫著長劍,也直直衝向蒔未,在蒔未劈下的瞬間,蘇擎平劍接招。
蒔未在女子中,算是身型纖長,但蘇擎高大魁武,也擔心自己不盡力會被蒔未砍死,這一盡力,蒔未就吃虧在自己是女子了。
登時被壓在身下,蘇擎的橫劍、也壓住了蒔未的直劈。
蒔未這時也略略亂了呼吸,心裡想道,為什麼他都知道我要出什麼招?
蘇擎什麼都沒想,把心儀的女子此般架住,好刺激,好無助,好害羞。
「還打嗎?」蘇擎在蒔未的耳邊,輕聲說道。
蒔未道:「不打了,起來,很重。」
蘇擎心裡原本得意,略略上風,被蒔未這一嫌棄,又想著:「啊,那我要減重嗎?」
兩人默默,各自起身,取下矇住眼睛的束袖。
蘇擎心想,這局雖看來是他略有贏面,但蒔未招招札實,用式靈活,若非幾次一起練劍,他曾用心觀察,也無法迅速猜到蒔未的招式,這也算是作弊。他這偽君子,略略心虛,便道:「我破妳招式,妳也破我劍輪,平手。」
但那真君子蒔未卻道:「願賭服輸。」
她抬了抬手:「我認輸,你說,那天你要說什麼?」
蒔未沒忘那日書院鬥劍時的約定。
蘇擎這時卻有點聳了,說了喜歡她,要是她不喜,會不會不理他?會不會討厭他?會不會趕他離開?一時心慌,蘇擎胡亂說道起來:「那日妳喝醉,說要給我束袖。」
蒔未狐疑道,舉起剛剛矇眼的束袖帶:「這個?」
蘇擎硬著頭皮胡亂道,是啊:「妳那條束袖,赤紅色的,但上面的刺繡,是赤墨相混,我覺得很特別,就跟妳要,妳不肯,說打贏了才給我。」
蒔未一扔,蘇擎接下,默默地想道,騙了個信物也好。
見時間不早,兩人並肩,走回蒔院。
走了一段,蒔未還是忍不住,問了蘇擎:「為何你知道我的招?」
蘇擎答:「認真想知道?」
蒔未點頭。
蘇擎駐足,看著蒔未,緩緩說道:「我一直在聽,妳的聲音,妳的呼吸。」
蒔未全然沒有聽出這句話中的深情,右手握拳捶著左掌一嘆:「原來如此。」
蒔未道:「該精進練習如何歛住呼吸。」
「什麼?居然是這種反應?」
蘇擎吐了好大一口氣,不知道該不該慶幸自己沒有表白。
這一晚,添了一個愛鬧的蘇擎,晚膳該是相當熱鬧。豈知,蘇擎一直在煩惱哪道菜餚較不增重,內心糾結。穆澄又沉浸在古文研究,滿腦子複誦形聲符。蒔家兄妹原本就食不言,不,他倆本來就不愛言語,一頓晚膳下來,廚娘嬤嬤說,跟個祭祀一樣。
一直到就寢時間,穆澄還浸在書房,燈下苦讀。
蒔未等著穆澄,百般無聊擦著劍,這一下午的纏鬥,自己的愛劍應當保養。
蒔日則是陪在穆澄身邊,一針一線的將那牡丹填色。
蒔院深夜仍燈火通明,這叫我如何睡得下?蘇擎苦著臉。
同是子夜,蘇府這裡,早已睡下,不知夢到幾殿。
有動靜。
蘇護緊閉雙目,儼然睡得深沉,嘴裡卻喊著人名。下一刻,人便站在蘇護與馮娟床頭,目光森然,嘴邊噙笑道:「就你念著我,趕也趕不走真是,畜生就是畜生。」
那句話說得輕佻,聽不出是否有其他情緒。
倏然,黑影消失,夜歸寂靜。
一夜苦讀,穆澄三更才回房,蒔日已靠著繡榻睡去。穆澄臨走前,收拾好謄書,整個桌子乾乾淨淨,穆澄又取來軟被,替蒔日蓋上。回到房裡又見蒔未,也是趴在桌上,大力女穆澄來了個公主抱,安置好蒔未,這才睡下。
隔日清早。蒔日睜眼不見穆澄,正想著是回房睡了嗎?混沌的起身坐定,睜眼望向對面書案。只見對面桌前,放置一物。
蒔日登時大醒,驚駭地站了起來。先是戒備的四下張望,見周遭並無異樣,馬上又推開門,大步走去,著急無比,內心默念:「千萬無事、千萬無事。」
出北院,看見蒔未練劍,忙不迭問:「穆澄呢?」
蒔未放下劍,對蒔日說道:「廚房。」
蒔日連忙又走到廚房。
清晨蒸氣騰騰,穆澄正燒著一鍋水,欲轉向添柴。
蒔日走入,急忙擁住,切切的問:「妳沒事吧?」
穆澄手背抹汗:「沒事啊,阿日哥哥怎麼了,跑來這裡做什麼?」
蒔日見穆澄沒事,一顆心懸陡落,鬆了一口氣。
他道:「跟我來」,拉著穆澄就走。
「等等。」穆澄再塞了兩根柴入灶,被蒔日半拖半拉,抓出廚房。
「急什麼呢?!」
穆澄從未見過蒔日如此慌張,但當他們回到書房時,蒔日手一指,穆澄也愣住了,這,這,這。
清晨的光線,透過窗格,絲絲光束,含著些細塵,將書案染上了粒粒光暈。光與影間,不就是那本被劫走的古文書,好端端的,被擺在案上?
穆澄瞠目結舌。
「穆澄,妳昨晚離開時,那本書在嗎?」蒔日問道。
「那時約莫是何時刻?」蒔日又問。
三更,我聽見外頭打更,想著時候不早。三更之時,正是常人熟睡的時刻,此時確實是雞鳴狗盜最好時機。
大廳,四人落座。
蒔日急尋來昨夜家護。
那人道:「三更之時,更夫走過,並無特異,但……。」
「但什麼?」蘇擎連忙追問。
那人回:「那時聽見狗鳴哀切。昨夜三更,更夫打完更後,我原在南院,想著都三更了,略感疲憊,不如繞院一圈,也提提神。於是提著燈籠,沿著長廊,走向西道。」
經過西廂房時,忽然吹起一陣風,將燈籠內的燭火都吹熄。我從袋內取出火石,正要重新點燃,忽然一陣群狗鳴,猶如看見什麼可怕之物,哀號不止。因為狗鳴來得突然,我嚇了一跳,火石滾入草叢,我又去柴房取火,再回來時,已無聲無息。」
穆澄:「妳是三更離開北院,有聽見狗叫嗎?」蒔日又問。
穆澄搖搖頭,「哥哥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睡就跟撅過去似的。」
蒔日說道:「這家,恐怕暫時不能住,穆澄,妳收拾收拾,找地方避避。」
穆澄不願:「阿日哥哥,那人若不是朝著書來,就是朝著我來,今日書在人在,想必也有目的,我們何不將計就計?待看看究竟為何。」
蒔未點頭。蘇擎見蒔未點頭,也點頭。
蒔日憂道:「此人可以這樣自由來去我蒔院,功夫自不在話下,大費周章搶書還不動聲響還書,不知為何。」
穆澄道:「就是這樣才更不能走。武功如此高強之人,簡直是貓耍老鼠,我們躲到哪,都會被找到,何不正面迎戰,看看這來者是何方神聖,意欲為何?」
而且,穆澄又說:「這人,就是衝著我來的。」
蒔日還有一個沒有說出口的想法。
若此人來去自如,可能知道,穆澄終有一日能讀懂此書。古文艱澀,單靠字典,仍是天書。來人的目的,可能不是穆澄,是古書。
這讓蒔日打了個寒顫,穆澄懷著古書而來,又肩負了什麼?
那古書,還端正的擺在書房的書案上,日光正盛,將書封映照得閃閃發亮。
夜裡,蒔日遣開穆澄,喚來蒔未和蘇擎。蒔日取出一扁木塊,大小如掌。邊緣不齊,質地粗糙,味若檀似杉。他將之交予蒔未。
「前幾日,你們上了山神廟,聽聞穆澄道,蘇公子似乎尋到一處窄門。穆澄若留在蒔院,也難保平安,不如由你們帶她,走走。這木片,也許能幫得上什麼。」
不錯,那片扁木,便是自古書背封取出。當日蘇老爺來訪,打斷了蒔日的摸索,但那日深夜,蒔日立即將前刻的發現,細細研究。他小心翼翼的將背書封拆開,裡面填充密密實實的糨糊。
蒔日取出日常使用的細針,一針一針挑開那已風乾的糨糊。他的手工輕巧,又極具有耐性,掀開那一層又一層。層層間含糊,更添了拆膠的難度,但也可見當時封膠之人的急切。工作幾日,終於掀開那錯縱複雜的膠層,裡頭,靜靜地躺著一片扁木。
蒔日就著燭光端詳那扁木,了然於心。 他找出一個木盒,將扁木放入,小心收妥。只是後來就發生了書被盜之事,蒔日慶幸劫書人並未發現此事。但若古書和穆澄同在,危機可能隨時會來。
所以,蒔日又說:「妳去同穆澄好好說說,若穆澄不肯…..。」
蘇擎搶著說:「我就打昏她。」
蒔日淡淡回答:「你若打昏她,我就讓蒔未打昏你。」
蒔未也淡淡地說:「迷昏可好?」
蒔日點頭。
蘇擎內心覺得好笑,真是群好兄弟姊妹啊。
穆澄再次醒來,她又在車上了。
這次蒔未已經提前準備好,整車的東洋菊,甜得過分。
「蒔未,妳太誇張了喔。」穆澄大叫:「還有,是又要把我載去哪?不能好好講嗎?」
蒔未也回答:「怕妳生氣,老地方。」
一次問兩個問題,就一次給兩個答案。
車外執韁繩的蘇擎也笑,對著車內喊道:「好好講妳會聽嗎?」
蘇擎回答了最後一個問題。
車內的蒔未,此時才小心取出那個小木匣,打開給穆澄看。
她道:「穆澄,看這個,是從書中取出,哥哥讓我帶著。」
穆澄拿起來,那扁木粗糙,形狀特異,靜靜地散發著舒適的香味,和這一車東洋橘的甜味,融在一起,甚是合拍。
穆澄對著窗外,就著光看著,居然發現裡頭有字。她又更仔細些看進去,果然也是個古字。穆澄稍靜下心,快速默查腦海內的聲形符。左端形符為水,右端拼音為登。
這是【澄】字。是澄,她驚叫:「蒔未,這是我的名字。」
蒔未接過來看,對著光,原來,穆澄的名字,是這樣來的。
蒔院裡,那日那本古書被送回來後,蒔日皆未去移動那書。
他依舊端坐在對面的繡台上,專心的刺繡。半晌,前思後想,決定試試靜心術。
此術法忌驚擾走神,呼吸為主,針繡為輔。
一針、一線、一針、一線。下針吸氣,拉線吐氣。
一上一下間,從側面看,便是畫出一圓。
心居圓心,氣為半徑,思如畫圓,慢慢外擴,緩緩的吸氣、吐氣。
節奏漸緩、心跳漸慢。
遠看,他就只是在那裡繡著繡台上的那塊布,實則欲進入更深層的記憶。
吸氣吐氣,舌尖頂上顎,耳邊響起母親的聲音。
「阿日,想著自己的身體,脈於中貫,由下至上。」
一針又下,一線拉上,雖是雙眼緊閉,那雙手卻似有眼,毫無障礙。
他進入黑暗,慢慢走,慢慢走,感覺前方有光。他看見小時候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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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言:報導亞洲政經商業新聞的英文牛耳媒體-日經亞洲-剛推出長篇的重磅報導,先以詳盡報導中共半導體業國家重點扶植的大廠-長江存儲如何應對可能的美國制裁落到自己頭上的應對措施出發,全面性的探討川普時代所發起的科技戰對中共的高科技業衝擊為何。有非常多精彩的內容,本篇詳述超越主流商業媒體短短摘要式的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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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暖流隨著文字、隨著陳奕迅的聲線,流遍我們的每一絲血管;林家謙的旋律,魔法厲害得甚至讓他手中的黑白鍵也變成彩色,再將所有顏色都重疊起來,結合成那道最耀眼的光,照遍每一個差點被淚水淹沒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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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陳健安和Oscar,也是活在時光邊緣的人,不然的話,又豈能用上三言兩語,就將我心內千言萬語,乘著Lesta Chang雋永的旋律,全都吐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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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oNick主理的旋律,讓每一位樂迷,感受到曙光和力量。未有如《衰喺個掣度》般玩世不恭,《鬼滅之日》也許是《很想拯救地球》的昇華,不再流於空想,不再幻想自己要如炭治郎那樣救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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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衣谷早就可以跟過去的種種屈辱共存  不是什麼已經贏了的現況剖析  而是 浮游於巨大的乾枯日常後  他早已習慣任何不適應  並將它們在腦袋的一隅留個位置  最被他忽略的位置 那麼 他就可以繼續活在冷靜、舒適的當下  但基本上 他仍常常懷疑 到底是失去的過多、還是自己天生的憂鬱基因  讓他的情緒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