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就不是一個善交際的人,易害羞怕生,兒時見到叔叔阿姨也不敢親膩主動打招呼,非要長輩催促才擠出幾聲細微如蚊蚋般的聲響;稍大更不用說,課堂小組上台報告時,絕對找各種機會逃避當主講者。說不上為什麼,陌生人的面孔總激起我微微發慌,上台前我雙腳僵硬如行軍,下台時雙腿痠麻和冷汗涔涔。然而,出社會後耗費幾年功夫將自己進化,懂得要發言、發問、眼神專注,扮演樂在其中的角色。可是近幾年,卻又對這樣社會化嗤鼻;如果每個人生來皆獨特,那不論是高敏感、率真、內向與外向都好,想得多是種天賦,想得少也是種幸運,我何必強求扮演臨時演員。
回到大學時代,甫脫離住校生活後,內向的我朋友更是稀少,除偶爾小組作業或班級團體活動外,我並不熱衷私下與同學外出遊玩,學生時代的邀約早透露幾分成人應酬的味道。而同學O則是奧妙的存在,她並非我同班同學,但每在走廊上相見,她總會主動招呼,雖然O外表並不耀眼,小個子,短頭髮,不施脂粉,但她嗲嗲的聲線有幾分像鄰家女孩,再加上她時常親切友好地將我拉到廊下,剖心析肝她的心事,讓我猜想她視我為好友吧!
話說當時流行交換學伴,說穿只是變相的聯誼。女校辛苦的公關鎮日在ptt尋找他校男學生,好為自己任期充業績,一旦主辦的次數多了,眾人便認可她的外交實力。政治,果然無處不在。
某天微積分課後公關走上台,高高舉起她手中一疊的紙片,像表揚戰果般說:「這是T大財經系男同學的資料,傳下去,一人一張。」現場群情亢奮,甚至還有人吼出了狼嚎,熱情宛如沸騰的鍋。儘管紙片上並無照片、身高體重等資料,她們也像身具特異功能,能藉由觸摸紙片感應筆中人的長相。挑三揀四一番,傳到我手裡剛好剩最後一張。
回家後我瞟過紙片上資料,將其擱在電腦桌下。你懂得,初次的電話、回覆、訊息最好不要第一時間聯繫,女孩還是要有點「做」,不用清高,但別饑渴。
然而放著放著,我還真的忘記這張紙,直到在電腦教室遇見O。那天她遠遠見我,如往常般主動坐在我身旁。開機、連線、登入,閒話家常,全有條不紊。
忽地,她說:「欸,聽說你們班跟T大財經是學伴?怎樣,有後續嗎?」
我這才想起冰封在電腦桌下紙條,「疑,你不提我還真的忘了這檔事。不過我怕生,聯絡也不知道要說甚麼。」
「唉唷,你別這麼閉俗,試試看,又不是相親。」
我想了想,好像也沒壞處,回家後就加了對方MSN。
那學伴,簡稱L。隔著冰冷螢幕,我不知道他長相,但他委實與那些說安安你好的網友不同,第一次在網絡接觸,他跟我談的話題是郎靜山,莫名地讓我將他幻想為玉樹臨風書生樣。沒錯,就是那位集結傳統國畫和西方攝影大成的名攝影師,爾後又聊些觀影心得。約莫第三次,他便約我到兒童樂園。
我思忖良久,我怕生且不愛兒童樂園,實在想不出有甚麼理由赴約,但又好奇這位能聊郎靜山的男大生長相,乾脆請O與我一同赴約壯膽。
「才不要!幹嘛要我去!」她第一時間拒絕了我。但由她上揚的嘴角,我猜測她並非真想拒絕我,果真再邀約一次她便答應了。
那天是炎夏的正午,我們相約在捷運站。遠方走來一位帶傘的男孩,皮膚黝黑身形瘦弱,風姿颯爽的書生形象頓時幻滅。過了五分鐘,O姍姍來遲,穿著如同一棵聖誕樹。絕不是誇飾,紅色娃娃裝上衣,綠色的澎澎裙,碩大金屬耳環、項鍊,甚至難能可貴化了全妝,五顏六色像極印第安勇士。
我有些錯愕,學伴L比出手勢,我們跟著他前行。聊天內容是甚麼我也忘了,在見過本人後似乎不重要,我只希望時間加快腳步,讓我逃離太陽猛烈的烘烤。
結束後我們一同走進捷運站,O和L乘車方向一致,但我意識到今天停水,遂問O能不能讓我去她家洗澡,平時友善的她忽然神色緊繃,迅速回絕,「我家有其他人,不方便!」我摸摸鼻子,搭著與O、L不同方向的車離開,對O忽然轉變的嚴肅態度略感失望。
說也奇怪,此後O不再向過往跟我閒聊,甚至刻意避開我;而我亦未主動聯繫L,然而他留下訊息,指責我欺騙玩弄他。我不明所以,卻也不辯駁,因為不在乎。
直到某天我才得知,原來她那天搭著與L同樣的車廂,開啟了短暫的夏日戀情,聽說最後分手的原因是L太小氣。
愛情啊,有時不用身陷其中就能看穿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