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

想像一下，在獄中廣播著古典樂，讓旋律流淌在每個角落，在囚犯彼此不知所措的瞥見間，在獄警怒髮衝冠因被拒閘門外而發出的嘶吼中。你不疾不徐，怡然一笑，椅背一傾，浸淫在這得來不易的悠然。《刺激1995》中男主角安迪的怪異舉止對比監獄的黑暗，在逆境下實現對生活的想像，讓黑暗變得微不足道。我看著，還沒顧及思緒大腦已先自動下了錄製鍵捕捉這片段-這看似簡單，卻是我曾離的好遠的，日常最該有的樣貌。

學生時期生活平庸，也沒甚麼感情糾葛或多大抱負，我的日常和年齡一樣青澀，沒甚麼特別體悟。覺得也沒甚麼，不想鉅細靡遺的規劃要幹嘛，也不想把思緒抽絲剝繭，就是必要的該做的作好做完，剩下的時間留給散漫，讓自己看看影片、玩玩手機或是運動。

沒有過多的投入，遇到麻煩虛應故事，迎合自己的步調。散漫，充斥在擁擠時間的縫隙，雖為數不多，但是我對日常少有的期待。看似足矣，卻略帶美中不足，不過我也懶得追究就是。

近幾年，突然拾獲羅盤指引似的，我開始有了投入，投入在想專精的事物上，學著消化各種意義和知識，想讓自己更充實、更接近世界。除了興趣，更多的是自我實現，身為處女座，比起環境整潔，我的潔癖在對自己的反覆詰責和檢視中更於易見。到了面對職場，也想興風作浪，想幹大事，急著想證明自己，想打破世俗。相比以往，在這段雲霄飛車拉鋸出的時間線裡，我有了改變，這改變是曾樂於安逸的我，也沒有想過的。

雖然有了投入，但生活在某種程度上也有相對應的消耗，像呈了反比。日常的頻率變了，節奏兢兢業業，聽感略顯緊繃。那時價值觀其實是不想蹉跎每個時刻，覺得做任何事情都要得到意義或新知，連假日也蝸居在桌前，把自己綁在螢幕和書本的字裡行間。長期下來，看似充實，卻也夾帶迷茫，當我過度相信羅盤，方向也部分成了誤導。也許是習以為常並不覺得疲憊，但淺意識傾訴著，我正逐漸淡去曾經那份忙裡偷閒的豁然，或者真正的豁然，從未有過。沉澱後才發覺，日常的細節開始乾枯，乾枯連根帶葉，剝奪許多感受上的餘裕。

未被填上顏色，也尚未配音，還只是一齣默劇。回顧起來，無論是求學時自以為理想的休息時刻，抑或是一股腦兒投入衝勁的那段日子，我的日常，好像就只與我有關，侷限在自己的太陽系裡。我想，我缺少的，是像月亮那樣，不停公轉去發現地球的美，就像去關心日常周遭其他種種。也許我曾關心過，但只在於理解表面道理，卻沒意會到，在道理之後更深層的，是溫度和脈絡，甚至是情緒。

以前覺從不看的綜藝節目，現在反倒戒不太掉，只因拋開它的存在形式後重新定義，象徵著一段關係。為了多瞭解伴侶，我試著咀嚼它的味道，有些綜藝梗還真有我沒想過的機智幽默，只不過這女孩的笑點，還是太低了些。又或者，是我笑點過高，高到超標，所以也該是降低的時候了，讓自己可以更加有感。諸如此類，許多大大小小的餘韻藏匿著，等待被發掘，而這些比起自我意識，更能留下值得緬懷的痕跡，也才能讓日常，更有活著的感覺。

我霎時領悟，活著的感覺，這就是安迪想營造的吧。我們為了刺激而倒數，為了逗另一半而營造驚喜，當然也會為了某些人而悼念，因為這些人也曾在你日常的某個時刻標誌了記號。做這些，就只是要讓日常活著，有呼吸的感覺，就像我們也要呼吸一樣，簡單而重要。日常，顧名思義每日平常，但其實它綽約多姿，根本不平常，差別只在於如何塑形。當然，也能選擇接受它充滿暮氣沉沉的老成無趣，那也可能是你感到快活的生活方式。

就算迷失，其實也沒那麼困難。畢竟需要的，也只是一首古典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