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從未想過,再次見到前世至愛,他已是白蛇的戀人。
冰子洛身患惡疾,卻是需要千年蛇妖之心才能挽救,青蛇與白蛇都深深愛著這個人,但這心,又該由誰來奉獻?
(一)
古城的雪下得又大又急,路上並未見其他人,僅有一紅一白行路人急急趕路,紅衣人似是身體不適,白衫人一手撐傘一手攬過那人的腰身將人拉近自己。
紅白相依如畫,墨點在一片雪色寒景中。
寒漠是一條千年白蛇妖,蛇生性屬寒,即便他想卻也不能暖和對方一絲一毫,何況此時此季是蛇的睏眠之季,為了陪伴冰子洛他多年來皆選擇放棄讓自己安眠修行的半年時日。
人,畏冷。
蛇,懼寒。
冰子洛的唇被凍得泛紫,他緊緊握住寒漠同樣冰涼的手想給他一些溫暖,他並不知道寒漠的真實身份,只知道這個男人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進入古城城內,人煙依舊稀少,寒漠四下打量著臨近客棧,最後他與冰子洛選了一間名為祁山的客棧。
客棧掌櫃帶兩人去他們的客房,一路上陣陣梅香撲鼻,行經庭院冰子洛突然停下腳步,濃烈的梅香環繞在細雪紛飛的景色中,一名青杉客站在樹下對他揖禮微笑後便離開。
那人似乎是特地站在那處等待他?不知為何冰子洛腦中突地出現了這個想法。
在那人離開前,冰子洛也回應了對方一抹笑。
寒漠也看到了那名青杉客,他的臉色瞬間冷沉下來。
同類相遇,一眼便知。
他不是人,他和他一樣是條千年蛇妖,而且是青蛇。
掌櫃對他們說方才那人是祁山客棧之主,通常一到冬季便會去遠方路遊來年春末才會回來。
冰子洛問:「那為何今年沒有去?」
「因為他要親自恭迎貴客。」掌櫃這麼轉述他主人的回答。
掌櫃知道寒漠和冰子洛是外來客,他向他們稍微簡說了下古城內可去之處,但他卻也說在西邊有處雲珀山,叮囑二人切莫前往,據聞那兒有食人妖物。
兩人聽聞山名,相互對望,也各自陷入回憶中。
當年冰子洛初次踏入古城時正巧迎來了冬季初雪,他猶豫著該不該打傘,但最後還是決定直接於雪中快步行走,他經過了熱鬧的市集,進入了無人煙的雲珀山入口。
外鄉客來到此地皆是因聽聞雲珀絕景世間難尋,往往爭相前往,卻也往往斷送性命。
原因無他,人妖共處之世,總有些地方是人類去不得的,一旦跨越了那個地界,送了命也怨不得誰。
當地人皆清楚雲珀山確實是個美景實甚之地,但也是個群妖匯聚的地方,一些外來客想前往,若是運氣好的會被村民擋下來撿回一條命,運氣不好的便會一去不回。
冰子洛,便是那運氣不好的其中之一。
人來人往的市集彷彿沒人注意到他就這麼讓他順利的走到了雲珀山,一入山天便開始降下大雪,冰子洛不得已打起了傘往更深處走去。
降雪前,林中迷霧尚未散去,更為雲珀美名增添了些許神秘感。寒數冬季本不該有的花卉出現,但出現在冰子洛眼前的是一大片殷紅之路,火紅色的花朵綻放著涅槃重生之姿,尤如引路者牽引著迷途人往彼岸前行。
越是鮮豔的顏色,便越是危險。
看似安靜無聲的樹林只有冰子洛一人獨行,可事實上他卻渾然不知在幾尺外他已被眾多食人妖物給盯上就等著機會一湧而上將他吃下肚。
妖與妖之間爭食也是常有的事,在緊盯獵物的同時也要防備獵物是否會被搶去,一時間裡雲珀山妖氣沖天,但再多小妖匯聚起來的妖氣也強不過山中最強的千年白蛇妖。
弱肉強食,妖界之規。
冰子洛可以說幸運,因為他不知不覺走進了白蛇的地盤,雖然現在是蛇妖冬眠之際,但還是讓許多修為不足的小妖不敢再更靠近一步。
略有功力的妖依舊緊追不放,或許是算準了蛇妖不會為了一個人類而醒來,所以他們選擇以守株待兔的方式守在外頭等著冰子洛走出。
雲珀山的美景果真會讓人流連忘返,冰子洛沉迷在這片絕景中而忘卻了時間,當他欲回返時,天色已暗,四周空氣也越漸凝凍,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下意識伸手攏緊了身上的毛裘。
入山容易出山難。
才剛踏出步伐冰子洛的胸口突感一陣劇烈疼痛,這股熟悉的疼痛讓他心喊不妙,急急忙忙欲尋出口,但繞了許多圈最後他還是又繞回到了原地。
一個迷途的旅人找不到出路,接連數日寒饑交磨,身子骨再好的人也撐不住,何況冰子洛原先就有著寒症,冬季裡的雪並沒有因為他的處境而停止,最後他終於撐不過這場病劫,意識模糊的倒了下去。
他倒在一處雪堆中,失去意識前聽見了一聲來自他人的悶哼。
寒漠是被壓醒的,睏眠之際蛇妖都會化為蛇身以便他們修行,但突來的重物壓身驚醒了連眠數月的白蛇,他瞬間化為人形。
身體躺在雪地上,蛇很怕冷,背部的寒涼透入心骨,寒漠撐起身體看著倒在他胸膛上的紅衣男子,一股微微暖意從胸前渡來。
沒有任何一個妖物能拒絕得了自動送上門的食物,尤其還是個打擾了他修行的人類。
他鮮少這般近距離的接觸人類,有些好奇的伸出手指沿著冰子洛的輪廓描繪,冷涼的觸感令他皺了皺眉頭,隨即將手收回。
這人,快死了。
寒漠一眼便知這是將死之人,雖然身體已開始發寒,但他還是可以感覺到他的血液是溫的,只不過約莫半刻後,他便會魂入黃泉。
此人驚擾了他的修行,白蛇不滿的盯著冰子洛,懷中人已經奄奄一息,但這又與他何干?不如趁他還剩一口氣,吃了他!
黑色的瞳眸變成了血紅色,是白蛇吃人前的象徵。
心裡想的盡是此人的血液滾入他喉間時的溫暖,他移動了下身子,微彎下身將頭埋進冰子洛的頸間,從口中探出的細軟信子來來回回掃盪著,只要一刺入,這人就死了。
脆弱的人類總說妖物天性殘暴,但事實也是如此,因為最後那些人也只能成為他的囊中物,被他拆吃入腹。
妖物天生的狂性在他體內叫囂不斷,但他最後卻收回了信子,帶著殺氣的血眸也轉為尋常之色。
一個念頭方才從他腦海中竄過,妖物殺人是常事,但救人卻是聞所未聞。
他孤獨的活了千載年,卻從來沒有像此刻般對一件事充滿了興致。
人為妖死,妖因人活。
活了千年,這句在妖界傳耳不熄的話語至今無人能打破,他不會改了前面那句,但他卻突然覺得,若是”人因妖活”,是否能為一種挑戰?
盯著冰子洛的臉,最後視線停在了那被凍得僵紫的唇瓣上,寒漠皺了皺眉頭,他不喜歡這顏色。
想也未想他便低下頭去,細細地、慢慢地用他的唇去廝磨著對方,直至唇瓣傳來熱度漸起血色他才退離。
「這樣好看多了。」寒漠滿意地看著冰子洛那被他磨得有些紅腫的唇。
他將人打橫抱起,緩步走回自己化為人身時所居的洞穴中。
穴中柴火烈燒,本該是他安穩睏眠的時日,如今被一人類打亂修行,稍微運氣將溫暖的氣流渡給了還呈現昏迷狀態的男子,待人的體溫終於恢復到常人之溫時,寒漠也覺得有些累了。
慵懶的躺在男子身側,感受著那人身上隱隱約約傳來的體溫,他情不自禁的想要更加靠近。
索性將人擁進懷裡,但這樣的接觸還是不能讓他滿足,衣袍的阻隔令他相當不滿,沒有辦法反抗的人類,如今只能任妖宰割而不自知。
白蛇得意忘形的褪去了自己與冰子洛上半身的衣袍,體膚接觸的瞬間,寒冬裡意外得來的溫度讓寒漠貪戀般地緊緊擁著懷中的溫暖,不留一絲縫隙。
但他又怕自己體性冰涼會將這人凍死,只好扯了件被他丟棄在一旁的衣袍覆在兩人身上並時不時的渡氣給那人。
明明是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此時寒漠卻做得甘之如飴。
※
人類的氣息引來其他妖物的覬覦,原先守在外頭的妖等了數天等不到冰子洛走出,他們開始耐不住性子,大大小小的妖開始群聚在洞口虎視眈眈地等著自己的食物出現,但他們等出洞穴的卻是一身慵懶而不減威氣的白蛇。
不滿外頭的吵雜聲驚擾了他的睡眠,寒漠有些不捨地放開了溫暖的懷中人穿起衣袍走了出去。
「這個人是我的,誰要是敢動他就別怪我無情!」
一句話,眾妖噤聲。
寒漠在雲珀山住了千年,他的修為自然是大過於這整座山的妖群,覺得自討沒趣的妖漸漸散去,還給了此地一方清靜。
但等到寒漠走回洞穴正準備繼續休息時,他見到那名男子居然已經醒了,而且他正在將衣袍穿回身上。
真可惜。寒漠心想若隔著衣袍,他就感受不到那真實的體溫了。
著裝完畢,冰子洛這才注意到前方站著一個人,而那人也正看著他。
在他醒來時發現到自己上身的衣袍已被褪下,一旁還有火堆燃燼的餘灰,想必自己被人救了,而在他失溫的情況下那人才不得不如此做。
不擅與人類接觸交談,一時間寒漠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望著對方,直到那名男子開了口。
「謝謝你救了我,在下冰子洛,請問恩公大名?」
恩公?聽到這個稱呼寒漠笑出聲,想他白蛇活了千年,還真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喚他恩公。
「我叫寒漠,別叫我恩公。」這若是讓威大哥聽見了,他不被他笑上數百年才怪。
「嗯,寒漠……我想,我該離開了。」冰子洛站起身,在對寒漠說話時,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唇好像有點……腫?
下意識的伸出手指撫上自己的唇瓣,果然是腫的。以往他的寒症發作時從不會有此症狀產生,為何此次會這樣?
還在思考著自身病症的問題時,他置於唇上的手便被寒漠扯下握住。
「你不能離開。」
「為什麼?」
「因為你的病還沒好,若是此時下山,必死無疑。」寒漠只說出了一半事實,另一半是因為在這山中還有許多的妖物等著冰子洛讓他們飽食一頓。
「但總不好一直在此打擾你……」
從你壓到我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是打擾了,還差這一時嗎?
但寒漠沒將這話說出口。
「總之你留下,要離開沒得商量。」
聽見寒漠一副真的沒得商量的語氣,冰子洛無奈只好先行答應,打算待他身體狀況好些時再離開。
「……好,那就打擾了。」
※
從回憶中回過神,兩人唇邊皆綻著微笑,一對望,便知彼此都想起了他們初遇時的情景。
當然,原先白蛇想吃了冰子洛的這件事,冰子洛是不知道的。
對冰子洛而言寒漠是他的救命恩人,而對寒漠而言,他萬萬沒有想到他向來不屑的人類最後會變成了他萬般疼愛的戀人。
進到屋內總算是溫暖了些,掌櫃離開前還替他們準備了一壺溫酒,寒漠替冰子洛倒了一杯。
酒能暖人身。
寒漠也喝了幾口溫酒,但蛇身冰涼,縱使再烈的酒也暖不了他。
冰子洛的寒症多年未癒,看了不少大夫也無效,酒入喉間,讓他的身體漸漸發熱發紅,寒漠走上前去抱住他,貪婪的嗅聞那人唇邊殘餘的酒香,迷戀著那副溫暖的身軀。
寒漠低聲喚著他的名字在他耳邊廝磨親吻,這是白蛇動情之徵。
相處多年冰子洛自是知道寒漠想做什麼,他總是放任著他、接受著他、愛著他。
看向寒漠的濕潤眼眸含著情絲,下一瞬他便被人橫抱起。
雙手胡亂扯開自己與對方的衣物,寒漠冰涼的身體貼上冰子洛滾燙的身軀,屋外霜雪未止,屋內火熱未停。
冰子洛雙腿緊緊纏住寒漠的腰,感受著對方用力撞進自己體內的歡愉感覺,他放肆的扭動著身體,給予那人屬於他的一切。
西廂房外,一抹青杉人影站在廊下遠望隔著庭院的東廂房。
青蛇之眼墨綠深遂,望著東廂房內火熱之事,冷涼了心。
他知道寒漠是白蛇,卻未曾想過冰子洛與他是這種關係。
青蛇等了數百年的人,終於等到他輪迴轉世,終於見到了他。
而那人,卻已不再屬於他。
「子洛……」
魏青轉過身眨了下眼,墨綠眼瞳變回常人之色。
堪不破的前世,放不下的今生。
他對自己說,也許這顆心到最後也會變為一方磐石,緘默而硬冷,如同這蛇類畏懼的冬季,凍得麻木了便不會再覺得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