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他,年長我三歲。我們家裡三個孩子,差了六歲,三歲。我是那個人人眼中,倍受疼愛的小妹。哥哥他,從小沒把讀書當一回事。跟著他走路上學放學的路上,他總是會一個突然蹲下,然後找著些什麼。很不專心的一個孩子啊。但是,他是個好孩子。因為太好,所以容易受人影響,容易脆弱。把自己的心智都弄壞了,還是硬撐著。家裡的半破碎狀態,對他何苦不是一種另類的折磨?母親,很疼愛哥哥,唯一的男孩。所以,常常是做他愛吃的菜,都以他為主。但,母親發病後,哥哥也大受打擊,他用了別的方式,消化自己的難受。
國小時,他的好朋友來跟我表白,我告訴他,結果他說,不準,如果要在一起的話,他要拿榔枒棒給他一陣打。我笑著說, 好吧,那就不要了。果不其然,那個口中的好朋友,之後因為教唆殺人罪,被警察帶走,因未成年,也記不清,關了多少年,就出來了。但是,哥哥他並沒有因為這樣,跟他們一家人斷了關係。哥哥持續跟那位所謂好朋友的弟弟相互稱兄道弟。一起,吸毒。小時候的我,不太明白,那陣子,為什麼哥哥,在國中畢業後,不再升學。說是不想再讀書,父親沒有勉強他,所以他去工廠上班。然後,我在讀書的時候,常聽見父親去他們家找哥哥回家。喊的父親喉嚨都要啞了,還是不見哥哥的人影。總是在他覺得甘願的時候,就會出現。
還記得有一晚,我在準備段考,飄來了一陣煙味。不是爸爸的黃長壽。突然間,哥哥跑來敲我的房門,我開了門,他指著我的窗戶,說著 “妳要小心哦,那個縫,會跑東西出來哦,最好找東西把它塞住。” 然後,他就往自己跟父親的房間去。我打從心底覺得莫名其妙。但,他的眼神,是我記得的,渙散的,無法集中的,看著我說話,卻無法對焦的那種,奇怪的眼神。後來,我才明白,他在吸毒。父親為了阻止他,不願意報警,只能每天每夜的,去守著他。深怕他出事。原來,母親的發病,父親憂鬱自殺,對哥哥的影響如此大,我卻不清楚,原來他這麼苦。原來,他痛苦到,需要用藥物來解除自己的難過。我們不是什麼正常的家庭,所以我們都怕,怕自己會變成更加不好的人。姐姐因為嫁得早,她沒看見的是,我跟哥哥每天看見的父親與母親。哥哥選擇了不好的方式去看待解決自己的痛苦。我原諒哥哥,我不能原諒的,是帶著他,慫恿他這麼做的那個人。
那個人,在我們搬離舊家後,哥哥還是會因為面對著父親與母親的照護壓力下,三不五時,持續與那個人連絡,然後一起吸食著些什麼。那個時候的自己,在台北求學中,某一天接到姐姐電話,聊著哥哥。她說 “他說,他不想待了。他是想換工作了嗎?還是什麼?” 姐姐問著我,我回她 “他是想去死,妳最好看著他哦,不要讓他亂跑,不然就是要多跟他聊天。我再找時間回去。” 然後,又是另一通姐姐的電話,說著 “妳怎麼知道他想要去死的?我那天問他,結果他真的跑去大溪的武嶺橋想要跳下去,說著又想到爸爸沒人顧,媽媽也又怎麼辦,看著黑黑的一整片,他怕怕的然後就回家了。妳是怎麼知道的?” 我回答姐姐 “因為,這麼多年,是我跟他在每天每天,在家裡看著爸爸和媽媽。在他連個熱水瓶買到故障的,要換都要我這個妹妹跟他去跟老闆嗆聲,把故障的更換成好的。在他過年想要買新衣服,沒有人陪他去採買,是我這個妹妹帶著他去逛街選購。所以我聽得他在表達些什麼。所以我明白,我們在痛著些什麼。妳老早嫁出去,妳有著自己的生活,妳偶爾地回娘家探視,妳懂什麼?”我絲毫不客氣地,帶著些指責的口氣回著姐姐。是呀,她能理解些什麼?雖然我也自私地逃到台北讀書,因為不願意看著自己的父親與母親,所以選擇逃離。
哥哥的想逃,我當然懂。因為,我也曾經那麼樣地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