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的勝利為這對即將分別的戀人擠出一段空檔,前往月妃國。
月妃是魔族五大國之一,是位於首都滄雨西方的宗教國,領導國家的是光聖教的神職者。過去幾年西方的聖女過世,就由西方教廷組成的長老會祭司暫代國主的職務。對信仰淡薄的魔族來說,月妃的存在可有可無,對神族而言卻別具意義。這個彈丸般的宗教小國,卻是兩千年來神魔兩族和平的根基。
表面上說是拜訪,實際上就是離開滄雨的約會。
即便龍百般阻撓,作為守護騎士的小克最終仍在伊芙蕾希雅的協調下同行,作為護衛遠遠地跟在後頭。
兩人在魔王陛下的支援下,乘著飛馬前往滄雨附近的傳送陣。
晚風迎面吹來,距離地面數百米的高空比想像中冷。
龍負責駕駛,而伊芙蕾希雅以側坐的姿勢被龍摟在懷裡。
起飛時還沒有感覺,可直到滄雨城的繁華小道變成細小的光點,伊芙蕾希雅摩娑著肩膀,思考要不要用魔法取暖的同時,披風就蓋在身上。
與此同時,能夠遮風的結界展開,陣陣刺骨寒風被阻攔在其外。
自然而然地坐了這一系列動作,龍一臉笑容的邀功。
「我很貼心吧?」
感覺備受重視的同時,伊芙蕾希雅笑出來。「哪有人自己說的。」
龍笑而不答,指了指自己的臉頰。
這個人可真是任性。
伊芙蕾希雅笑著勾下他的頸子,在他的頸側落下羽毛般的輕吻。並且在龍抱怨
「位置不對」的時候仰頭親吻。
炎夏的天空是微冷的天,在入秋之際——
「母后一個月後會過來,到時候……你能跟我一起見她嗎?」
沒有立刻回答,龍的側臉陰鬱地向是滄雨的天空。
「很感謝妳的好意,但老實說……我覺得不怎麼適合。畢竟我跟她——」龍頓了頓,似乎正在尋找合適的措辭。「並不是特別熟悉。」
「母后是水之都的人,她跟父皇不一樣。」
龍顯然不喜歡這話題,抿著嘴唇沉默片刻。
「她是妳的母親,對妳的態度不會跟我相同。如果有必要見面,我一定赴約。但她能夠沉默,對我已經足夠體諒,我不會要求更多。」
「可是……」
「我們之前的約定是,我們的關係就到妳離開滄雨為止。我不會為妳背叛滄雨,妳也不該為我背棄聖法提加。」
雖說這話是意料中,如今聽他親口說出,仍是心痛難耐。
「那你呢?你打算怎麼辦?」
龍微微笑,「妳確定要問嗎?答案恐怕不會讓妳太開心。」伊芙蕾希雅不自覺揪住他的袖子,龍不願開口,並沒有看她。她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吞不下疑問:「如果我離開的話,你會回去嗎?」
「我是這麼打算。」
「你沒想過等我嗎?」
緊接著是緊繃到令人喘不過氣的沉默。
「我不會等妳。等妳離開這裡,我就會立刻回到以前的生活方式。」
「為什麼?」伊芙蕾希雅捏住龍的袖子,與天晴的夏天同色的眼眸依舊清澈。
追問下去實在太難看,兩人都對答案心知肚明。
龍被她的視線逼得別開眼,「不要想不可能的事情,執著只會帶來痛苦。這點妳應該很清楚。如果妳真的那麼強大,真的能夠能夠心想事成,又為什麼必須接受不適合的丈夫?到頭來,我們兩人都是一樣的。」
「什麼意思?」
「我們都巴望著永遠得不到的人、幻想離開牢裡在空中翱翔的感覺。如果不試著飛出牢,就不會意識到勒住喉嚨的枷鎖,也不會知道自己並不自由。」
突然降臨的沉默靜悄悄地奪走聲音,只留下飛馬拍鋪翅膀的聲響。
「你不留我嗎?」
雖然極力克制,話語卻已經藏不住哽咽。
龍側過臉想當作看不見。當溫熱的淚水被晚風吹涼,感覺伊芙蕾希雅伏在他身上壓抑著泣音。不論是放手或者伸手,都會是折磨。
最終龍還是沒能忍住,擁抱了她。
「如果我開口的話,妳是會留下……但會留下妳的命。」龍頓了頓,「成為女王吧,伊芙蕾希雅。只有妳活下去,我們才可能有未來。」
「但你很輕易就能放手,是因為我……」
不比魔王陛下重要嗎?
這其實是個愚蠢的問題,能不能說完都是自取其辱。
伊芙蕾希雅被龍摟在懷裡,安撫著梳理被風吹亂的頭髮。
「跟他沒有關係。」
龍終於開口,依舊溫柔的聲音說出殘酷的話語。
「妳應該離開這裡,從夢裡回到現實,把在這裡的事情當成夢徹底忘記。不要寫信給我,不要提起我的事情,不要表態。只要妳有一點破綻,就會被雷爾契家跟教會抓到把柄。伊芙蕾希雅,妳是聖女、是聖法提加唯一的繼承人,但妳並非無所不能。我很想看看妳成為女王之後的未來。」
能看出龍不怎麼想提這個話題。
這其實是兩人之間最大的分歧。不能,也無法取得共識。畢竟,難得能夠離開滄雨,應該儘可能保持心情愉快。
不論說什麼都不是正確的,開口慰留或者放手都心有不甘。
在兩人牽手之前,伊芙蕾希雅以為自己早有覺悟,放手卻比想像中更難。
「等到我成為女王之後,我還是會回到這裡。到時候,不論你身邊是誰,我都會將你帶到我的身邊。到時候就別再拒絕我了。」
龍顯得有點吃驚,仍是困擾又開心,最終還是笑出來。
「沒想到伊芙蕾希殿下會做出這種不可能的約定。」
「……不可能嗎?」
伊芙蕾希雅直視著龍,坦率又執著的視線看得龍有點無奈。「伊芙,我知道妳在想什麼。但是——」
「如果你真的完全不抱希望,又為什麼來這裡?月妃國在魔族的立場跟滄雨一樣特殊。他們黑髮紅眼、作為黑暗的子民卻信仰著光明,如果要與聖法提加協調,月妃國的合作不可或缺。」
伊芙蕾希雅握住龍的手,眼底彷彿星光閃耀。
「在我回來之前,請你等我。」
龍沒有回答,只是垂眸。
循著他的視線去看注視點亮城市的燈火,月光之下,照耀出月妃國以白色為主的建築。神殿風格的建築凜然矗立,映照出烏雲之下的冷月。
「……其實我並不喜歡光聖教,也不怎麼喜歡神殿。」
「滄雨的人不去神殿嗎?」
龍搖搖頭。「很少,我們只有在戰前會祈禱。我們作為武聖皇的後繼者,帶著魔劍戰鬥,將鮮血獻給神。這就是我們魔族的祈禱。」
「可真是肅殺的祈禱。」
「對我們來說,光聖教的信徒就是次等公民,不受待見。過去也有迫害光聖教徒的歷史,最近千年才在先王的努力下,將信徒聚集在一起進行管理與保護。最初只是 小村的規模,現在倒是成為與東方光聖教協調的重要勢力。」
「你也討厭光聖教嗎?」
龍頓了頓,對伊芙蕾希雅咧嘴笑。
「別擔心,即使妳信仰光聖教,我還是喜歡妳。」
這句型結構太討厭了,好像她作為光聖教的信徒是多麼愚蠢的事情。伊芙蕾希雅道:「只是喜歡而已嗎?」
只要他開口,伊芙蕾希雅就會給出承諾。
這是多麼美好又殘酷的諾言。
是能夠同時將兩人拖下地獄的瑰麗美夢。
這實在太諷刺了。
愛上伊芙蕾希雅之後,龍才理解了父親的心情。
徹一直珍愛著他,對他溫柔又縱容,鬆手卻不放手。龍一直埋怨著父親的優柔寡斷,好幾次想丟下他不管,卻總是因為心疼而回到他身邊。
同樣的,看著未來充滿希望、被稱作聖女而愛戴的伊芙蕾希雅,即便兩人相愛、伊芙蕾希雅也想給出承諾,龍卻不願意接受。
——就算不能在國政上幫忙,至少也不能成為她的後腿。
就是因為深愛所以更必須放手。他將會無數次珍惜著著這段日子的溫暖,將此刻擁抱的溫柔當作支撐自己活下去的燈火。
他想要看著伊芙蕾希雅登上王座,作為神族女王睥睨世界。
即使身邊的人不是他也無所謂。
不如說,不是他反而更好。
可是,在她找到更適合的人之前,他不介意再陪他一段時間。
這種不得不放手的心痛,讓他不情願地理解了父親的心情。
龍卻只是笑,輕輕捏了下伊芙蕾希雅的臉頰。「妳可真是貪心。真可惜,我不能說更多了。我是屬於另一個人的。就像妳屬於聖法提加,屬於威尼爾.雷爾契。」
伊芙蕾希雅沒有回答,敏著嘴唇明顯很受傷。
如果不將她推開,她會追上來的。
絕對不行啊。
在地獄裡的人只有我一個人就夠了。
「別露出那種表情啊。」龍伸手輕輕刮去愛人沒能忍住的眼淚,「我不是妳想像的那種專情的人。這點妳不是很清楚嗎?」
這種話有多傷人,龍非常清楚。過去徹也用同樣的話推開她過。
只有愛是絕對不夠的。
對我來說只要有愛就夠了。
「我們一開始就是這麼約定的。在妳待在聖法提加的時候,我會在妳身邊。伊芙蕾希雅殿下,回到妳該去的地方吧。」
伊芙蕾希雅咬著嘴唇,逞強著不願意哭出聲音。
鼻頭不知是因為哭泣還是被夜風凍得通紅。
「即使如此,我依舊愛你。」
龍笑著執起她的左手吻在婚戒上,口吻溫柔又甜膩,「我知道。」他抬起頭,並不意外地看見伊芙蕾希雅眼裡地錯愕與心痛,「一直都知道。」
夏日的暖意逐漸被寒秋取代。
月夜下起了細緻的微雨,龍以披風為伊芙蕾希雅遮蔽稀疏的雨點。
這是屬於兩人的,最初與最後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