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擦香水的男人 (2)

　　「我十三歲那年，愛上了我班上一個男孩子，他長得英俊又有禮貌，個性稍嫌冷淡，卻讓我愛得如痴如醉，年輕的我，將他悄悄放在心底。十五歲那年，終於無法再忍受這份情，在畢業典禮那天向他表達心意，他想了很久，很久，一個禮拜後他走到我面前，冷冷的說：就在一起吧，我們。他是個安靜的人，卻擁有非比尋常的貼心，他常常摸摸我的頭叫我不必擔心，他說他會是我的避風港，而我是他的一盞明燈，點亮他的未來！」

　　她抓緊了我的手激動的說。

　　「不是很久，半年，我們愛得像剛採收的蜂蜜一樣甜，當他在打遊戲而對我置之不理時，雖然我會有些不高興，但沒關係，愛就是什麼都能撐過去，真正的情人是不會為了這種事情吵架的。我們都上了高中，那時候班上許多男生瘋狂的追求我，我不為所動，正因為他是如此的愛我，而我們的愛是如此的堅定不搖。

　　「我愛他，他總是告訴我，他的人生就像一根不起眼的香菸，隨時都會被點燃，也隨時都會被丟到地上。他講完這句話的時候，我們已經高中二年級，我覺得他好懂事，感覺他已經看透人生的所有了。他是我的老師，他教會了許多我不會的事。雖然他的眼裡總是透露著不對勁，有時候我感到空虛，像是他心裡裝的人不曾是我。搖搖頭，是我想多了。

　　「我們偶爾吵架，為了不必要事情吵架，不過很快就和好了，我會很快的就原諒他。就那麼一次，我們吵得沒完沒了，為了和他賭氣，一氣之下故意跑到隔壁班男生家住了一晚，很笨，我很笨，我在那裡喝的天花亂墜，眼看未來搖搖無期。在那裡他仍讓我掛心。

　　「有一次，大概凌晨一點鐘，我剛刷完牙要準備就寢時，他在我家樓下向我招手，我探向窗外，他打電話告訴我說，親愛的，我們出去瘋狂一下吧。如果今晚你不跟我出去的話，你會後悔一輩子的。我當然是興奮得不得了，當下心上的什麼東西老實被畫斷，某個部份溢出，幾乎將我的理智淹沒。

　　「你等我，我要想辦法出門。我爸媽把門都鎖了，試試看能不能拿到鑰匙。我如果拿不到怎麼辦？我一邊躡著腳下樓梯，一邊看看爸媽是否熟睡了，我看到鑰匙了，就在門旁邊的櫃子上，可是我卻不想拿它，有個聲音告訴我不准碰它，它會壞了你的好事。怎麼辦，鑰匙我爸媽收走了，我要怎麼出去？我故作傷心的說，裝作很煩惱的模樣。

　　「爬窗戶，你現在在一樓吧，廚房的窗戶可以嗎？小心一點，我去抱住你，就不會摔出來了。他溫柔的說，我的心確實被狠狠打動了，我簡直興奮的快要流淚，卻有股內疚不停刺痛我的心，我心知肚明。跑到窗戶旁看著他，隔著一層玻璃，我就可以觸碰到他了。他用幾乎讓人窒息的眼神看著我，有股熱浪在我們眼神中流竄，心跳叫得多大聲，加上我急促的呼吸，一滴滴汗流在心上，我好緊張好快樂，深怕被父母親聽見。

　　「你這樣好美。他對著電話說，眼神像著了魔一樣。這時才發現我穿著邋遢的睡衣褲，看著我慌張的模樣，他不禁笑了出來。你、你真的壞透了。我嘟著嘴說。他告訴我很多我沒聽過的事情，有時有說有笑，有時難過的哭了起來，我的情緒起起伏伏，他卻冷靜如冰。我們去了一個很神祕的地方，他說這是我才能知道的地方，一起到便利商店買冰淇淋，一起喝醉了，他稱讚我的酒品不錯，我稱讚他喝醉的時候盡說些無聊又可愛的話。

　　「談戀愛就是這樣，你會在那個池子裡不斷打轉，暈了頭也不知道，似乎他做的每一件事、說過的每句話都是稀有的寶貝，我們墜入了愛河，什麼時候被湍流沖走不知道，只知道那個當下你是幸福快樂的。我們一生都要當一次被愛情沖昏頭的傻瓜，才會知道清醒有多麼重要。

　　「我只記得他對我說過這一串話。說完他悄悄在我耳邊說，沒錯吧，醉了之後，所有的一切構不成記憶。你會忘記的，你會忘了自己身在哪裡，你做過什麼，你想起誰。他說的話讓我感到凝重，不過事到如今我知道是他錯了，因為我正想起所有發生過的事，也或許是我喝得少，才能這樣記的詳細。

　　「以後還會有這樣的晚上嗎？我問。或許會，或許不會，我們永遠都不會知道下一次會是什麼時候。他說。他環抱著我，不管那天是否很冷，我認為這是全世界最溫暖的一天，我喜歡他講道理的認真模樣。還有他身上香水的味道，沒有刻意擦香水卻飄散著的香水的味道。擁有這一刻幸福是我這一生最大的榮幸。」

　　那女人說到這裡，看似故事還沒畫下句點，她靜靜地看著我，眼神不太安靜，我突然焦躁了起來，然後呢？有然後嗎？你想表達什麼？我小聲的問。深夜路上沒什麼車，所以她的聲音迴盪在整間診所，在一盞燈光下她顯得很悲傷，尤其是講到「幸福」這兩個字的時候，她開心的語氣中帶著絕望。

　 　你總得讓故事有結局吧？我問。

　　她沒有回答我，只是一直看著我，眼眶交錯著悲傷與憤怒，不知不覺中她嘆了一口氣。

　　「你說然後嗎？沒有然後了，就在幾個月之後，我在學校坐位上，聽著老師向同學們報告一件聳動的事，他離開人世了，老師嘴裡每說一個字，就讓我離崩潰更近一些，讓我們願他安息，我不由自主地大哭大叫，哭得像個瘋婆子，我不知道他是怎麼過世的，那時候我才意識到，我是不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對，沒錯，我犯了滔天大罪。」

　　「什麼滔天大罪？」我問。

　　「那天晚上我發現，我懷孕三個月了。」她用悲慘又甜美的語氣說，「是的，他身上的香水味與你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