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擦香水的男人 (3)

　　 我一個人安靜的走在路上，診所離家特別近，走路大約五分鐘就能到了，今天卻感覺走得特別久，一步一步的，腦袋中裝了不一樣的東西。到家的時候已經早上五點了，雨已經停了，我緩緩脫下外套，拉開窗簾，天邊已經發出幾道光芒。再過幾個小時就要去上班了，我只好又躺回床上，打算與失眠繼續戰鬥著，卻怎麼樣也閉不上眼睛，腦中裝的東西正在蠢蠢欲動。

　　「是的，他身上的香水味跟你一模一樣。」

　　那女人的聲音不斷的在耳邊迴繞著，我拉起衣角聞了聞自己，並沒有什麼味道，脫下衣服來如暗戀自己的女人般貼在鼻子上聞個清楚，沒有感覺什麼味道，是種空白的味道，那些喜歡我的女人，大概都是像這樣將我的衣服貼在鼻子上聞個不停吧。但這也不是第一次了，接觸過我的每個人幾乎都會說一次類似的話，醫生，你身上的味道好香，你香水是擦什麼牌子的？我老是回答，沒有，您誤會了，我是不會擦什麼香水的。

　　雖然是個稍嫌愛美的男人，也不是體態壯闊，但沒有擦香水的癖好，有些認識的男人真會擦些香水來保持自己的香氣，走進他們身旁會聞到一股別於女人的清香，不過我真沒這種習慣，不曉得為何我就是不在乎香氣這個部份，外型倒是挺在意的。

　　隔天提早下班，因為看診的客人挺少的，所以我約了美髮沙龍，打算去好好弄個頭髮，大概一個月一次，會到那裡去，換個新髮型，與店裡的髮型設計師好好聊個天，有時會與她們的其中幾個出去吃個晚飯，或是喝杯茶，私底下給我最青睞的那位電話號碼。我在上班時會關掉手機，認真為病人解決問題，與女人約會是下班後的事情，這是一件非常愉悅的事情。

　　「醫生，最近忙嗎？」幫我吹頭髮的女孩，之前留過電話的吉兒，露出笑容這樣問著。

　　「馬馬虎虎囉，最近多了很多新病人，舊的較少回來複診。」

　　「這就代表他們痊癒了是嗎？」

　　「也許是痊癒了也說不定，也許是放棄自己了，那我只能默默替他們禱告了，總不能逼人家回來看診對吧，有沒有按時吃藥也是病患自己的事情。」

　　「真是辛苦你了，醫生真不好當。」

　　「不會，我只是負責幫助別人，沒有權利控制別人。」

　　「最近還是失眠嗎？」

　　「依然非常嚴重呢。」

　　「醫生，今天晚上有空嗎？要一起吃個飯嗎？好久沒跟你聊天了，晚上七點，陽光早餐店，可以嗎？」

　　「當然沒問題。」

　　整理完髮型後，我到便利商店買一些飲料，準備冰在家中的冰箱裡，免得我看電視時口渴了，又懶得出去買，看了書之後，抬頭看看時間，六點五十分了。你好，請問有訂位嗎？我獨自前往餐廳，坐在坐位上等著，一位長得清秀的女服務生過來詢問。沒有，請問現在有兩個人的位置嗎？她面帶笑容的說，我幫您查查看，目前有，在二樓，請跟我走。

　　「你叫什麼名字？」當我坐下時我這麼問。

　　「白莎。」

　　「真可愛的名字。」

　　那服務生女孩害羞的摀著臉笑了起來，請問你要等人到齊再點餐嗎？人已經到了，在她身後吉兒這麼說，可以點餐了。我點了一份檸檬魚排三明治搭配蜂蜜綠茶，吉兒點了一份薯泥沙拉三明治搭配冰葡萄汁，你怎麼點葡萄汁？我問。我喜歡喝葡萄汁呀，她說。她拿起一本雜誌翻了起來。

　　「我剛剛看那位服務生小姐笑得很開心呢，你對她說了什麼嗎？」

　　「什麼也沒說呢。」

　　「有哪位女人看見你不笑的？」

　　「倒是有一個。」

　　「是嗎？」

　　「最近才遇到的，看見我不笑就算囉，還滿臉驚恐的抓著我不放，就連我在跟她說話，也置之不理。」

　　「這稀有人種，你大概提高了不少興趣吧？」

　　「的確是這樣，這樣挺吸引人的。」

　　「像你這樣的男人，就是要與大家分享。」

　　「與大家分享。」我點點頭。

　　「沒錯，占為己有就太可惜了，大家一起分享的話，會帶來更多樂趣的。」

　　這次我點點頭，沒有答話。

　　「你想過自己只屬於一個人的樣子嗎？一顆心只容納一個人，不得更換，一輩子就只放一個人在裡面，有可能過個十幾二十年，那個人會腐爛，不過也是屬於你的，不得更換。」

　　「不得更換嗎？那挺乏味的。」

　　這時服務生女孩送餐點過來，將三明治和飲料放在桌子上，稍稍打斷了談話，不過並沒有太大的影響。

　　「對，你會只看著她一個人，眼球連動都不能動一下，分分秒秒都在告訴自己，我只愛她一個人，我的命就是她的命。你會願意嗎？就現況來說，你認為未來會有可能發生這樣的事在你身上嗎？我想過了，未來或許有可能會發生這樣的事，所以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這個我無法預知，我不是預言家呀。要是發生了，也沒辦法呀。」

　　「如果發生了你會碰到兩件事。第一，她會一輩子也愛你一個人。第二，她不愛你，她一輩子都不可能愛你。你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了吧？尤其是後者，你會被困在那裡面，永遠找不到出口。」

　　「有道理。」

　　「所以說，為了避免這種事發生，你只好變成一個接近無情的人，對感情的事毫不留情，就如現在一樣。」

　　「接近無情的人？」

　　「你是個接近無情的人，你早就忘了你的心身在哪裡。」

　　我看著她泰然自若的樣子，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是個接近無情的人嗎？我這樣小小聲問自己，卻得不到任何答案。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是好事嗎？」

　　「不算好事但也不是壞事，至少比一個人只抱著一種愛孤寂直至死去還好吧。」

　　「這麼說也沒錯。」

　　「你願意和我交往嗎？」

　　「什麼？」

　　「你願意和我交往嗎？」

　　「很抱歉，我不交女朋友的。」

　　「接近無情的人。」

　　她看了我一眼，低頭繼續翻著雜誌，嘴角露出尖銳的微笑，喝了一口葡萄汁。我望著人來人往的窗外，看著下班的男人提著便當回家去，看著一些打扮漂亮的女人從服飾店裡走出來，手上提著大包小包的戰利品，看著年輕情侶在牆邊緊緊相擁，捨不得離去，看著小孩子打完籃球騎著單車回家去。我喝了口茶，看著吉兒認真看雜誌的模樣。

　　「吉兒，最近工作怎麼樣？」

　　「跟你一樣，馬馬虎虎，不過賺的比你少多了。」

　　「性質不同，不能相提並論囉。」

　　「喂，我問你，」她蓋上雜誌抬起頭來，「既然你身邊女人多得滿出來了，那男人呢？考慮過男人嗎？」

　　「這倒不行。」

　　「不偶爾也想換換性別對象嗎？」

　　「目前為止沒想過。」

　　「真可惜。」她向後往椅背一靠。

　　「可惜什麼？」

　　「我以為生活在這世界上的人都有權利分享你。」

　　「你想表達什麼？」

　　「雖然說起話來挺無趣的，卻怎麼樣都會有人認為你風趣。雖然無情，卻能緊緊套住他人的心。」

　　「我也不曉得，也許是一種天賦。」

　　「天賦？」

　　「與生俱來的東西。」

　　「真羨慕你。」

　　用完餐後，我們各自到櫃台結帳，服務生女孩走過來說聲，歡迎下次光臨。看著她臉頰泛紅的樣子，我對她點頭微笑，我和吉兒走出去，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像在想著有關「天賦」的事情，我們就這樣在有著昏黃燈光的道路上走著，她的腳步比平常還要緩慢，路上行人漸少，有幾個年輕人在便利商店前面談天，其中幾個嘴裡叼著菸，在一旁的年輕女孩視線飄了過來。

　　「你知道陽光早餐店的店長，長得挺英俊的嗎？」

　　「不知道呢。」

　　「我剛剛才看見他，就在結帳的時候，他就靠在櫃台邊，我猜那就是店長，因為只有他穿的制服和其他服務生不一樣。」

　　我點點頭。

　　「我發現這世界上漂亮的人挺多的，不過真正漂亮的沒幾個，你就是其中之一。就像夜空中的星星，最亮的還是那幾顆，只有那幾顆才會被世人看見。」

　　我點點頭。

　　「我說的話會讓你感到為難嗎？」

　　「有一些。」

　　「這不是稱讚，你別放在心上。」

　　我又點點頭，這時已經到了我住處附近，需要送你回去嗎？我問。不用了，你回家好好休息吧。她說，並從包包裡拿出一包小東西，這是我自己做的手工餅乾，希望你會喜歡。她遞給我。謝謝，你是個細心的女孩子。我將餅乾放進外套口袋，看了看手錶已經九點了，等等最愛的娛樂節目就要播出了，回家小心，時間晚了。我轉身過去，伸起手來在空中揮了兩下。

　　「醫生。」她突然叫住我，我轉過頭去。

　　「怎麼了？」

　　「我喜歡你。」

　　我對她笑了笑，心上沒有起一絲波瀾，不痛不癢，這句話瞬間又在無緣的空氣中逝去，我又舉起手揮了揮，然後轉過身去，直直往前走去。回家小心，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