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擦香水的男人 (1)

　　在沉沉睡夢中被一通惱人的電話叫醒。

　　是哪個，是哪個女人打來的，真糟糕，已經交代過不要在大半夜時來電，會嚴重影響我的睡眠，在交出手機號碼前就這麼說定了，失眠問題已經夠糟糕了，這真是讓人不悅，這不值得我繼續保持關係了，等會拿起電話來就要保有紳士的態度說再見了。但願那女人別哭的好，到底是哪個，搞得我頭昏腦脹的，要是我最青睞的那個，還是短褐色頭髮那個，那就原諒她吧。

　　「你好。」

　　「請問是湯醫生嗎？」

　　「請說。」

　　「我兒子失蹤了，今天晚上我看見他跑進你的診所裡去了。」

　　「你是哪位？」

　　「我不是哪位，不對，我是孩子的母親，我要找我的孩子。」

　　「我的診所裡沒有孩子。」

　　「他真的跑進去了，我看見了。」

　　「你想怎麼做？」

　　「你能現在去一趟診所嗎？我馬上到那裡去等你。」

　　「你在開玩笑嗎？太太，你看時間了嗎？現在是幾點？」

　　「我知道現在很晚了，但我必須找到我的孩子，拜託你了。」

　　「如果我們去了結果沒有怎麼辦？」

　　「沒有怎麼辦，就各自回家去。」

　　「你在開玩笑吧？」

　　「我沒有在開玩笑。」

　　「你知道電話費很貴嗎？」

　　「等你答應了才掛電話。」

　　「看來你是個有錢的太太。」

　　「你出不出來？」

　　「你怎麼有我的電話號碼？」

　　「跟你們護士小姐要的。」

　　「我不隨便給人家號碼的，你真卑鄙。」

　　「第一次遇到男人這麼不乾脆的。」

　　「我去。」

　　我不情願的起床，用右手揉揉眼睛，還年輕的很，就有嚴重失眠，這讓我困擾好幾年了，服用藥物也沒有明顯改善，這下可好，好不容易入睡了，這會又要起床來，去解決一件無理取鬧的小事，幸好不是那些女人的其中一個，要不我一定會小小發頓脾氣的，裸著的身子讓我打了個寒顫，外頭似乎下起雨來了，待會還得帶把傘，穿上白色棉質短袖和牛仔褲，帶個帽子好了，這頭髮沒理由的亂，帽子選深藍色的好了，就這樣出門去，好，就這樣吧。

　　慢慢的晃到那裡去，讓那太太等久一些，才會知道自己真的錯了。

　　診所對街的馬路上，有個女人撐著傘站在路燈底下等著，走近一看，是個美女呢，褐色的大捲髮披在削瘦的肩上，圓滾滾的大眼睛眨呀眨的，漂亮的樣子令人忍不住心動了起來，我還沒來的及開口，她就向我飛奔而來，慌忙地抓住我的手，溼答答的頭髮對著我甩了一些雨珠。

　　「你，你就是湯醫生吧！」

　　「是。」我揉了揉眼睛，為了讓她感到內疚，所以裝得一副很睏的樣子。

　　「等著你開門呢。」

　　「如果沒有怎麼辦呢？」

　　「開就是了，一定有。」

　　我越過馬路走到診所樓下，按了鐵門的遙控器，再將鑰匙插上玻璃門轉開，她緊張兮兮的跟了過來，進了診所之後，我開了兩盞燈，在哪裡呢？我問，周圍靜悄悄的幾乎只聽得見我們倆的呼吸聲。

　　「太太，你已經是人妻了啊，看不出來，還以為是大學生呢。」

　　她沒有回答我，只有進去開始喊她兒子的名字，當然，裡面不會有什麼動靜，我今天九點鐘才從這裡離開，要跑也是跑走了，認真來說，應該要調監視器來看個清楚，而不是在這裡製造緊張氣氛。

　　「太太，叫你太太好像太老氣了，要不叫你小姐吧？這樣你會比較開心一些嗎？」

　　她仍然沒有回答，好像我不存在似的，她的眼神透露著絕望，然後跌坐在地上，可是也沒哭，我還以為她會大哭大叫，扯著我的領子好讓我安慰她，會在哪裡呢，在樓上是嗎。她嘴巴小聲唸著，

　　「確定你兒子真的在裡面嗎？不然我幫你找找看吧。」我只好開始假裝認真的找，翻了一下櫃子，看看廁所，儲藏室，櫃台桌椅，糊塗的找了起來，沒有啊，走上樓去，這裡也沒有啊，也許是我找得太認真了，她才願意開口向我說話。

　　「醫生，真是謝謝你，請你幫我找找看吧。」

　　「不會。」

　　我到處走，到處問，有人嗎？有某個小姐的兒子嗎？有的話請趕緊現身吧，東翻西找的，但就是沒有，我確定真的沒有，診所才這麼大，要到哪裡找，這還真是瞎忙一場。

「或許他已經跑掉了吧。」我搔搔腦袋，走到那個女人面前。

　　「我確定他到這裡來了。」她兩眼放空，不曉得是在看哪裡，感覺是一個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那地方伸手不可觸及，她努力的想把自己往那裡拉近。

　　「小姐，真抱歉，他真的不在這裡。不好意思，請問你兒子發生什麼事了嗎？」我走近她，溫柔的看著她的眼睛。

　　看著她疲憊的樣子，去二樓問診室坐著休息吧，站著也是站著，我告訴她，樓上還有沙發，很棒的沙發，是我某一次逛附近那家新開的，很大的家具店看見的，既然都來了，我回家也睡不著了，不妨就去那坐著喝杯牛奶吧。牛奶？為什麼是牛奶？她問。我喝茶睡不著，喝咖啡更不用說了，我有嚴重失眠，我的手指在腦袋旁邊轉了轉。

　　小心階梯。邊走樓梯時我邊對她說，她小心翼翼地笑了一下，像是不經意笑容就會被偷走一樣，褐色的捲髮在她背後微微晃著。

　　「你怎麼這麼年輕就當醫生了，你應該還沒滿三十歲吧。」

　　「我才剛滿二十六歲。」

　　「年輕的傢伙，我丈夫已經四十歲了。」

　　「難道你年紀比我還大嗎？」

　　「不對，我也二十六歲。」她搖搖頭說。

　　「原來我們是同輩，這個年紀有小孩，很辛苦吧？」

　　「那也是不得已的，真羨慕你，醫生，單身的感覺很棒吧，每天都無憂無慮的，也不必受家庭的約束，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也不必受小孩子的升學壓力煩惱，這些事情，緊緊勒住我的脖子，快樂不再復返。」

　　聽到她這麼說，也真不知道該回些什麼，所以我只好稍稍點點頭，表示同情她的遭遇。

　　「恕我冒昧，你交女朋友了嗎？」

　　她怎麼會問起這個來呢，真尷尬，她應該先關心她的小孩才對，這可讓我不曉得該如何回答，看他這麼可憐又長得漂亮的份上，就姑且告訴她好了。

　　「我沒有女朋友。你的兒子呢？你還沒說說他怎麼了。」

　　「那已經不重要了。」

　　「莫非你想談談我的家世？我的戀愛史？我幾點起床？幾點上班？你大概不會想知道吧，你真能談談你兒子，說不定我能幫助你兒子。」

　　「他瘋了。」

　　「說來聽聽。」

　　「他不受控制，像是有另一個世界不斷拉扯他，將他拖往別的地方。是什麼樣的地方，我不清楚，是一股足以摧毀他的力量。」

　　「怎麼樣的不受控制？」

　　「除了上學之外，他只待在房間裡，哪也不去，直到最近，他連學校都不去，只待在房間裡，一動也不動，只會傻傻的笑著。他總告訴我，媽媽，我好快樂，我該離開了，我覺得我滿足了。我會說，孩子，你別亂想，很快樂就該待在我身邊，哪裡也不去。」

　　「他說過他該去的地方去哪裡嗎？」

　　「並沒有，但他的確有真實描述出一個地方的景色。有著清澈的湖水，綠油油的草地，有個漂亮的大房子，溫暖燈光，湛藍的天空，接納他的人，那個景色聽起來像，像――」

　　「像？」

　　「像天國，沒錯，像天國，我並沒有見過像那樣虛幻的地方，他更不會有，他就在他漆滿白色油漆的房間裡。」

　　「要是真的有呢，他又是如何消失的呢？」

　　「我嘗試搬家，讓他換個新環境，說不定會改變狀況，結果並沒有。但當我昨天早上到他房裡去時，他就不在房間裡了，所以我才害怕他跑到了哪個陌生的地方，因為那孩子真的從不出門的。」

　　「所以你看見他跑進我的診所裡來了是嗎？」

　　「是，就在今晚九點的時候，我看見一個類似他的人影正在和診所裡面的人說話。」

　　「你怎麼沒有當下過來抓住他呢？這不是更妥當嗎？」

　　「不對，當我看見他時，我的心中起了一個念頭，一個是該將他帶回家好呢，還是就讓他就這麼消失好呢，將他帶回家後，我的苦日子是不是即將延續下去，製造更多哀愁與痛苦呢，我知道這念頭很不對，很壞很混亂，我當下是真的跑走了，帶著狠心地回家去了。」

　　「內心的掙扎。」

　　「沒錯，內心的掙扎不斷，直到我回到家裡，我丈夫坐在沙發上翹著腳看著棒球轉播，轉頭看見我蒼白的臉問，你怎麼了？兒子呢？找到沒有？我感到一陣崩潰與絕望，我居然拋下自己的兒子不管，還讓他擁有一個這樣不愛的父親，我還能稱得上是為人之母嗎？我反覆的問自己，失去兒子能改變現況嗎？答案是NO。命運從來就不曾改變，這是我該受的罪，我就該面對。」

　　「所以你在大半夜連絡上我了，卻沒找到自己的兒子。這還挺悲慘的呢。」

　　她突然用力的抓住我的手貼向她的臉，那女人就像著了魔似的，安靜且沉醉的看著我，或許是我長得格外英俊吧，又或許是我說了這句同情話讓她瘋狂的愛上我了吧。

　　小姐，你愛上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