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人的女孩與寶石

從前從前，在天尚未完全沉澱下來的初秋晚上，被賦予種種神秘古老故事的大片森林，咻咻簌簌、簌簌咻咻地，響了起來。一前一後一搭一唱，配合的緊湊，是對唱也是對峙。一匹搶奪了獵物的狼發狂似地跑，老虎追趕在後，吼了乾淨俐落的兩聲，聲音穿梭樹間，劃破狼右側的樹梢，滑落了的枝枒，劃破附在身上的女孩的眼角。憤怒的老虎用力地吼，成為整個森林磅礡激昂的主旋律，狼的快步，降為漸弱的伴奏......

在遠離城市的森林旁，立著一座砌出許多空格的白色建築。每當太陽從森林的另一頭昇起，一片鬱綠便迴盪著窸窸窣窣的雜聲。一陣風搜刮上空，陽光忽地落在這座簡約、光滑、硬冷的建築上，使它閃爍宗教聖光般的奇異射線。建築本身的樣貌和結構並不使人驚奇，乍看之下，與其他新式大樓無異，但由於依傍大片森林，便顯得有那麼點神祕詭譎和使人敬畏。
這棟建築，專給大人寄放小孩，寄物方式如一般車站寄物櫃，簡單明暸。五百零七個寄物櫃，有七八成的使用率。小孩在櫃子裡，會得到一切維持存活的照料，這裡沒有死人，值得我們信賴。當然，寄物是有時限的，端視當初給的價金而定，但大部分的人寄物不止一天，卻只給出一天的費用，而逾期未領的小孩，便歸經營者所有。

穿校服、蓬著頭、年紀不過七八歲，眼前這位小女孩便是典型會過期的人，穿著老虎布偶裝的人將她領出櫃子。來來去去的工作人員都穿著動物布偶裝，這裡像是非常假的動物園。

「妳過期了，成為我們的一份子。現在妳得工作，證明自己的價值，證明自己值得被擁有，不然不會得到先前的一切所需。」

「......」小女孩聞到布偶裝裡傳出來的惡臭。

「有一天妳可能會和我們一樣，其實這不差，最差的是自取滅亡。我們都盡力避免這種事發生，所以這裡沒有死人。這裡不曾出現最差的情況，外面就不一樣了，外面死很多人，很差。現在輪到妳證明自己的能耐了，這是個不差的機會，證明自己值得被保留，而不是被沖到下水道。是的是的，證明自己的價值。價值！屬於我的價值！」老虎突然大吼，小女孩出奇的冷靜。

「......」老虎突然牽起她的手，小女孩驚了一下，她看了看老虎，覺得在老虎頭套裡好像有一個微笑，但不知道是哪一種笑。女孩感到恐慌，被牽起的手脫離了自己的掌控，她興起了毀掉它的念頭。

出了寄物櫃到處都是糞味，女孩很快就習慣了，早就不管這臭味張著大眼四處打量。白色的天、白色的地，四面全由壓克力質感的物構成，不管是走起來、摸起來還是聽起來，都光滑的令人不可思議。穿過白色拱門，老虎領她往一個破舊的大貨櫃去，「這是我們的居所」老虎毫不掩飾自己的驕傲說著。貨櫃裡全是過期的孩子，最小的看起來才三歲，最大的也不過十二歲。不到十坪的空間住著幾十個人，裡頭空無一物，孩子們就在屬於自己的地上發呆、睡覺和便溺。他們看起來緊張兮兮，不是非常胖就是非常瘦，各自皺縮成團，零零落落散佈著，像用過的衛生紙。

白天孩子們到樓上的生產線製作屬於自己的布偶裝，晚上再回到狹小的貨櫃等天亮。沒有人可以睡著，於是各自發展出習癖，用來消磨時間。有的肚臍眼被摳挖，有的性器不斷被摩擦，有的手沒有指，有的指沒有甲，有的口出惡言，有的頭髮發白。我們的小女孩學會沉默，可能還有什麼其他，但目前還看不太出來。
讓人稍感輕鬆的周末娛樂時間，孩子們被帶到另一個貨櫃，三四種動物帶著孩子們玩耍，教他們把戲，如搖呼拉圈和倒立，如果孩子學不好，他們得挨鞭子。其中的一匹狼，與小女孩感情甚好，教會了她騰空翻躍。一次會後，狼悄悄與女孩約定。

「今晚在貨櫃等，我帶妳走。」狼興奮的說著秘密計畫。

「......」小女孩瞪著狼許久，她捏了捏自己沒有指甲的指頭，掐出血來。狼因為她的興奮而笑出聲音，她覺得笑聲很美，溫潤優雅，像那天帶她來的爺爺。

算準了警衛交接的時間，他們從側門溜出逃往森林。女孩坐在狼肩上，不管背後傳來的兩聲槍響，享受著迎面而來的風是如何銳利，眼角是如何被畫破。她忍不住眨了眨眼，再次睜開時，眼睛充滿鮮血，鮮血滴落在白色的地上。女孩看見自己倒在高聳的寶座前，寶座上有個戴舞會眼罩的男人，而倒在稍前處的狼，被老虎和熊鞭打著。眼睛越來越紅，越來越稠，小女孩得用力才能撐開，保持清醒。

「可憐的孩子，我看著你成長，多麼了解你是如何找到自己的價值。我知道，你很努力，這值得欽佩，但你也不過是想滿足自己罷了。我不怪你，誰不是這樣呢？但我加罪與你是應該的，你毀了約定，還妄想我的寶石。如今與我對立，我便要降禍於你，剝奪你賴以為生的堅強和勇氣。我這麼做，是希望你願意與我重頭來過。」男人語畢，老虎和熊粗暴地剝開狼皮。

在表皮底，有一個鑲滿藍寶石的男人，看的出來，寶石是以某種暴力的方式嵌在肉裡的。肉發臭，傷口潰爛，膿瘡為藍石映照，呈深邃的紫。雙腳作廢的男人，為兩隻動物架著，高聳的男人走下寶座，靠近，手托著腮斜面凝視良久，隨後從腐肉中扯下幾顆藍石子，任其散落。漸漸與身體合而為一的藍寶石，剝離時連皮帶肉，碰撞地面的聲音悶悶濕濕的，連聲音都像肉塊。一旁的動物望著，心不在焉的撐提起男人，要不是男人腿殘，不然他肯定脫逃。坐回高位的男人憶起相遇之事，傷感地說著，鬆懈的嘴角現出紋理，似已七八十歲的爺爺。

女孩拾起腳邊的槍，朝男人的頭部扣下板機。地面震動，石子喀啦喀啦的此起彼落，第二發子彈命中，四處噴濺的血液模糊了畫面。用盡氣力的小女孩全身劇痛，翻滾在地，她的肚臍、指頭和下體湧出血，肉體迅速化開，如豔陽下的冰淇淋。止不住的血流溢出畫面，一顆紅寶石熱滾滾地流到了付費觀眾腳邊，象徵永恆與堅貞的寶石，雋永地望著你。

所幸的是這裡仍然沒有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