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狐翁遞給我倆各一隻紫桐缽,裡面裝盛煮熟的冷米飯,粒粒晶瑩香甜、黏性十足,狐之彤缽裡是白米,而我缽裡是染色橘米,辨識之用,松狐翁說:「米粒數和鳥居數相等,不多不少。」我必須為自己爭取最佳福利,問道:「萬一米粒半途掉缺,或沒注意,一座鳥居黏兩顆咋辦?」狐之彤冷笑:「當然算輸。」我說:「不講話沒人當祢啞巴,我問狐翁呢。」松狐翁說:「此比試乃競賽速度和謹慎度。」呦喔,狐狸令人詬病的兩件事,其一逃得快,其二心性狡詐,依照族類特性打造的競賽規則,符合優勢。
我默不作聲,尋思必勝方法,禽滑笑說:「狐翁,我家鉅子比試期間,在下能否討些冷酒寒食於此等待。」松狐翁說:「禽滑先生如不棄,可隨老朽到御幸奉拜所和八島池等待,那邊乃信徒遊人參拜後,下山必經處。鉅子完成比試終點站,也是那邊。」禽滑拱手施禮,答謝:「甚好,甚好。」松狐翁起身,領禽滑往行,狐群竟全員尾隨其後,無狐監控比試。
狐之彤對我說:「起點是千本鳥居,隨我去。」我疑道:「沒有見證狐和監督狐嗎?」狐之彤鄙夷睨視:「贏就贏、輸便輸,輸贏是定論,不需要見證監督。」出乎意料,狐之彤作風光明磊落,對祂又高評幾分。
可惜──嘻嘻,我打算作弊呢!禽滑離去前,食指和中指,微微交錯敲扇柄兩下;我亦用食指和中指假裝撓癢脖頸──回暗號「腳兒跳一跳」。
我倆端捧紫桐缽返回千本鳥居,定位片刻,祂喊口號:「準備──開始!」我拉住祂說:「欸!等等,等等!」狐之彤本已開跑,驟停步,因拉力腳絆了一下,氣說:「又怎麼!」我無辜說:「別生氣,祢沒告訴我米粒黏哪呢!」狐之彤不耐煩說:「鳥居頂端!」我笑回:「好嘞。」
「準備──開始!」狐之彤口號喊畢,四肢邁奔,兩三步蹬柱而上,爪子一撓,一粒白米便黏上,其身形翻、鑽、撐、躍,壓根底跑酷競速,貓抓上牆、魚躍護身、金剛撐越,動作十分熟練精準,飛快,祂已超越我十幾根鳥居。
我刻意放緩行動,等狐之彤跑出幾十根鳥居開外,從口袋掏出金胎琺瑯菱花盒,盒面是掐金絲的墨石薔薇。琺瑯盒略比掌心小,盒內塞滿紫紅色及乳黃色的「兩色珍珠」,我全數倒入左掌心,右掌覆蓋之,施以微弱靈力,整一分鐘,翻開雙掌,掌心盤踞二、三十隻,兩類小生物。放牠們放進紫桐缽,我嚴厲警告:「不准仗恃剛出生,耍淘氣、賣乖萌,藉機嗑掉米粒啊,誰敢嗑我捏死誰!去,每座鳥居頂端各黏一顆米,別漏啦。」每隻小生物受命,均前足努力抱著一大團米,展翅飛出。小絨毛爬至我頭頂,努力揮動櫻枝為牠們加油,我把祂抓回肩上坐好,說:「祢又沒長翅膀,跟人家湊什麼熱鬧。幸虧有帶些盲椿象和儷蟌的卵在身上。」
「墨家十倡言之術」,因血脈關係,我能熟練運用,卻囿於整體靈力不足,還未能施行「七蟲衍生術」,但以靈力孵育七蟲衍,交辦簡單任務,還是能做到。
將紫桐缽放在鳥居下,準備等盲椿象和儷蟌結束任務後,再直接過去御幸奉拜所和八島池。我坐地背倚鳥居,利用月亮光芒玩手遊,消磨時間。
嗯?
鳥居迴廊幽黝深處,銀光驟閃,以為自己搞錯,正繼續開始遊戲時,背脊侵浸寒涼,一抹莫名氣息頗混亂,妖氣薄弱、殺氣則極濃!站起身,我決定一探究竟。
踱步進鳥居迴廊幾尺距離,朝上坡熊鷹社方向,佇立好一會兒,定睛細視,距離四、五百公尺處,果然隱約出現點狀銀光,我施術「尚同六之術」感應,更確定正被監視,但並非狐之彤、松狐翁那群狐狸大仙的氣息。
我前行,「那人」亦移動,保持在我前方一定的距離。
走回熊鷹社和木靈池,查覺那人試圖模仿我,保持相同頻率的呼吸和行為,俄頃改變自身習慣,配合敵手行動,相當高端的跟蹤術。忍者?未交手過忍者,推測不出其模式脈絡。不過我字典裡沒有「等待」兩字,不喜歡以靜制動,講求主動出擊。一旁立著觀光路線指示圖,走近看,往山上方向去,路線依序為:三峰下社、間峰荷田社、二峰中社、一峰上社、御劒長者社、御膳谷奉拜所、清瀧、荒神峰田中社、御幸奉拜所。
從御膳谷奉拜所開始,是下山下坡,我選該處進行正面交鋒。撇嘴一笑,我縱躍飛身、起足狂馳,巧往那人方向衝去。那人似乎有些措手不及,怕被我碰撞,碎步倒退,急速繞開幾尺,避進更深處樹林。
空隙大開,正合我意!
加快速度,我擦身那人隱遁範圍,直奔三峰下社。那人或以為我選此處動手,不料我竟跑掉,祂隨即追來。追逐我時,祂時時發出一種金屬摩擦衣物的輕微怪聲,似乎肩扛巨大金屬塊,然則腳步卻又迅捷無比。我持續跑向二峰中社,中途路經間峰荷田社時,一隻儷蟌傳遞訊息,報告狐之彤已進入一峰上社。這頭小狐狸真有兩把刷子,速度奇快,話說當年能贏狐狸大仙的腹䵍,更是了不得。
當我進入一峰上社,和準備到下一地點的狐之彤,碰個正著。狐之彤驚訝我如此短時間就追上祂,正要嗆兩句話時,我伸臂把祂長嘴一鎖,抓抱祂滾至一旁奉納石燈籠後蹲躲,壓低聲道:「噓!除了我倆,另有一『人』躲暗處,祂殺氣極大,恐對我們不利,安靜。」狐之彤掙扎著想講話,發出嗚鳴聲,我考量狐之彤靈力、武術皆不高,若當下和那人交手,恐會傷了狐之彤,正欲尋路脫逃,立即聽見「喀嚓」一聲,機械拉柄聲,心道「不妙」!一列子彈已射碎奉納石燈籠!
石塵泥屑胡亂噴飛,我拖拉狐之彤一個翻身躲開,彼時狐之彤叫了聲:「沖田師範!」兩人滾地後站立起身,由黑暗處走出一名年紀與我相仿的白色長髮男子,祂微歪頭,慢條斯理問:「嗯,狐之彤,沒受傷吧。」不待狐之彤回答,我不爽道:「開鎗死一半,能不受傷嗎!」白髮男子說:「因為你抓住祂,我要救祂。」
白髮男子寬肩高身,略駝背,皮膚死白淺灰,說話常喘,可能肺部生病,白髮上繫條縹碧髮帶,穿著鴉青長袖開領襯衫,黧褲緇靴──柴瘦手臂,居然擎拿改造過的老式加特林機鎗!祂外型太過顯眼強烈,反而說不出的長相美醜。尚算清雋男子。
「我誤會祢想殺狐之彤,才抓祂躲起來。」我解釋。狐之彤跑到白髮男子身邊,返過來怒瞪我,說:「沖田師範怎會殺我!」我無奈聳肩:「誰曉得。」豈料白髮男子平淡說道:「確實想殺你。」
「我?」指捏鼻頭,我失笑說:「不好意思噢,閣下哪位?殺我恐怕得先排隊。」自嘲不無道理,楊婉妗、翟流、真臘甕家,目前檯面上人士已不少,檯面下還有濠鏡澳姬家。白髮男子緩道:「敝人沖田總司,欲較量墨薔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