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項專案 (2-5)

    如此狀況，關心悅印證在她的婚禮上。

      一個月前，關心悅帶著未婚夫造訪「箋修策略整合行銷有限公司」，未婚夫四處張望，疑問：「這裡不像婚禮規劃公司啊！」關心悅吞忍下憤怒憎惡，強顏笑道：「這裡的活動規劃師，可是全臺第一把交椅。」未婚夫訝道：「不愧是我家心寶寶。」以前這樣的言語聽來甜蜜，如今只令關心悅倍感諂媚噁心。

      孟一繁還未進公司，兩人決定先行離開時，前方迎面而來一名老者，關心悅好奇這一大早的，竟然除了她，還有其他人會來，她不曉得，這位老者是文壇名聲煊赫的推理大師，傅吾郎。而從男廁出來見著這一幕的雷衍行，卻又縮藏回廁所裡，獨一雙銳目，冷冷盯瞧傅吾郎。

      爾後，孟一繁來電聯絡關心悅：「關心悅，妳留這什麼鬼企劃給我？」關心悅踢掉高跟鞋，躺在會客沙發上，朗笑道：「孟一繁，妳說『我的新郎』身邊，有沒有跟著他前女友的鬼魂？」孟一繁瞥了眼罐頭塔後方，說道：「妳要我說真話還假話？」關心悅彈身坐起，驚訝道：「真有啊！難怪他說自從和前女友分手後，運氣變得不太好。」孟一繁嘆氣道：「唐玄宗丟了江山，卻賜楊貴妃一根白綾自縊，怎不乾脆勒死自己？妳那新郎做賊心虛、導致心神恍惚，倒怪女鬼詛咒他。」

關心悅咯咯歡笑道：「所以我要幫他提振精神呀！」孟一繁說道：「司儀或男方家屬會搶上臺關掉螢幕，妳能播放的時間太短，不如製作婚禮進行中的贈送小物時，把影像輸出。」關心悅拍手讚道：「這個好！怎麼操作？」孟一繁說道：「通常男人不太在意女人準備的婚禮小物，安排一場小遊戲就能名正言順送出，千萬別像韓劇演得，把照片從響筒中噴出，噴到宴食上，客人還怎麼吃。」關心悅噗哧一笑，高興說道：「只有妳會在意這個⋯⋯染血婚禮小物，有趣⋯⋯。」孟一繁插話道：「不是只有我會在意這個，妳以為賓客送上紅包，不需要回饋？宴食和喜餅就是衡量標準，銷售量中最重要消費者心理環節，決勝於購物觀感⋯⋯。」兩人牛頭不對馬嘴的閨蜜談話，繼續延續。

4

      公共藝術設置專案，連同此次，已是第三次辦理，相較前兩案講究公眾參與性，本案訴求主要對象群，是為居住在社會住宅裡的居民，設置適合藝術品。之前建築師事務所來訪，建築師本人郭俊哲對元箋修說道：「阿元，你公司也太貪賺，搶別人飯碗實在沒意思。」元箋修賊笑回答：「怎麼沒意思，吃著碗裡的、看著碗外的，別人的東西看起來就是比較好。」郭俊哲笑罵：「哇噻，難怪孟一繁是你調教出來的。」元箋修搖手說道：「甭，她，惹不起，已凌駕我之上，好幾次談不攏案子，她握筆像握刀似的，朝我就揮過來。」郭俊哲聞言大笑，共同合作十年，孟一繁撰寫公家機關專案計劃書之精準度，絕非商業寫手可比，其中更涉及公文往來市政府都市發展局，沒有優秀應用文基礎，根本無法勝任。

      郭俊哲一直好奇，孟一繁究竟有何經歷，居然同時具備官方公文、商業企劃、媒體劇本和專業論文等體裁寫作實力，盡寫天下文。郭俊哲問道：「孟小姐，妳寫過狀書嗎？」孟一繁愣了下，不曉他意，回道：「不會。我不是法律系出身的。」郭俊哲笑著點頭，幸虧有項文體體裁是孟一繁不懂的，然孟一繁無心去思考建築師的渺小愉快，她仔細拍照眼前這即將落成的社會住宅結構。孟一繁住家屋齡已超過四十年，屬都更規劃區，每逢夏季，訪客少不了飛蛾、白蟻、蚊子和蜘蛛等，偶時也會出現大蟑螂與大老鼠，免強算得上安全的，就是平房，遇地震好逃生出去。

      郭俊哲忙於紀錄時，他的助手飛仔感慨地小聲歎道：「房價越漲越高，連房租也變高，像我這樣的租房族太吃力，未來買房希望渺茫啊。」孟一繁忽道：「不盡然。」飛仔笑道：「難道會變便宜？」孟一繁說道：「所有商品在市場，必依照供需失衡機制而漲降。以下是我個人看法，炒樓抬地法則已逐漸過時，即將淘汰，氣候變遷再加上這十多年來互聯網推動，且全球疾病大流行，線上購物和宅配運輸先進，以及電子產業、交通運輸便捷，會開始分散居住人潮，當然實體店面功能依然有其市場，但唯有配合強力行銷手段才能達標營業額。人口密集度降低，供過於求，房價也會下降，當年傲視群雄的許多世界級大城市，如今不也風光消退，砍半租金的比比皆是，但若真讓你租，還租嗎？」飛仔思索了一會兒，笑道：「哈哈，有道理，如果租屋處附近冷清清，我也不想往那裡鑽。」孟一繁說道：「不是城市本身令房價高，而是人的行動軌跡令房價高。」

      「社宅公共藝術設置有必要性嘛。」飛仔突然吐出這句話。孟一繁反問：「怎麼，你覺得不必要。」飛仔笑道：「公共藝術定義為『社會運動』，說是藉由政府提供支援和公共空間，讓民眾可參與藝術家的創作，將作品融入藝術⋯⋯老實說，除非郭老師要求，否則我從沒主動去看過任何一件公共藝術品的說明牌啊，哈哈。」孟一繁說道：「公共藝術品讓居民文化氣質提升多少我不知道，但藝術家、建築技師這類專才培養不易，還是必要有這類設置規劃。」飛仔又問道：「孟小姐，妳怎麼看待『高齡社宅』問題？」孟一繁說道：「你是指類似歐美日本等國，在少數地區實行專門給高齡者居住的社宅？臺灣也開始加入產業發展。那個我喜歡，返璞歸真，人的身體不過是靈魂暫居之所，終究也還是會變成鬼而消逝。」飛仔未辨孟一繁話外之音，說道：「我假如沒結婚，有考慮去住高齡社宅或是養老中心。」孟一繁微笑道：「我已經開始考慮綠色殯葬了。」飛仔好奇地想問何謂綠色殯葬，郭俊哲叫喚兩人跟上，再重轉了圈社宅，即提議前往華山藝文特區，前去參考石雕藝術家，梅丹璩的快閃展覽。

      驅車前往華山藝文特區，三人特意踩著草皮走進建築群裡，其中一座鐵皮倉庫，牆上漆上「無境之鏡．梅丹璩形意石雕快閃展覽」字樣，郭俊哲拿出三張貴賓證給工作人員看，放行，一進入展區，參觀者不多，太半一看就知道來自美術系、設計系或建築系的師生，數座大理石質材、線條粗獷抽象的石雕，聳立眼前。孟一繁向來喜歡油畫、膠彩畫，對石雕藝術並無研究，然而這些作品予人一股莫名震撼氣勢，彷彿瞬間走入峭岩峽谷內，人工造出身處鬼斧神工的自然界。「哇啊」地一聲，孟一繁發出小小讚呼，郭俊哲介紹說道：「梅丹璩是目前市場最受歡迎的石雕藝術家之一，他的工作室位於關渡、忠義親山步道附近，有機會我帶妳去拜訪他。」孟一繁說道：「我有稍微研究過他的經歷，聽說他是由古董界捧紅的。」郭俊哲淡然一笑，道：「這個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水有點兒深。」孟一繁點頭，懂的，她看見一件作品，是一塊橢圓形天然石塊，沒有任何鑿雕痕跡，唯獨一側斜切面平整光滑，如鏡，彷彿經過烤漆技術，然而當人走近時，方驚覺那僅是經過打磨的石面，居然能呈現鏡面功能。

      橢圓石塊前方站了許多人，不消說，那即使此展主角「無境之鏡」，孟一繁豎耳聽取一名貌似美術系的老師，正在講解梅丹璩的石雕技術細節。終於輪到孟一繁他們三人有機會站在無境之鏡跟前，孟一繁不覺得自己像白雪公主，反倒像後母魔鏡女皇，她舉高手臂再緩慢放下外開，模仿芭蕾舞舞蹈姿態，但見石鏡中影像呈現層遞效果，剪影片片，孟一繁極度詫異，連飛仔見狀也驚呼，因自己音量過大趕忙摀嘴，失聲道：「這⋯⋯這怎麼做的⋯⋯太玄了吧？」孟一繁注意到有個年輕男子，雙臂抱膝坐在無境之鏡的背面正下方，失神地仰頭上望。孟一繁問郭俊哲道：「郭老師，我近期能去見梅老師嗎？」

郭俊哲回答：「可以是可以⋯⋯。」臉色乍然一沉，刻意壓低聲音對孟一繁和飛仔說道：「不是玄⋯⋯無境之鏡是邪！梅丹璩雕刻完成後，輔助他的三名助手，兩個發生車禍，幸虧只有輕傷，但第三個已失蹤一個多月，今天我說的話千萬保密啊！」飛仔嚇得一哆嗦，快步遠離作品，緊張道：「別再『它』面前談論呀，說不定⋯⋯說不定那上面附鬼！」不是上面，是下面，孟一繁心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