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與遊戲的年輕男女,接過新娘關心悅贈送的婚禮小物,均面露喜色,畢竟從新娘手中接過禮物,不僅沾染吉利喜氣,更重要的是關家發出的禮物、鐵定高檔,已有一兩人現場直接拆開。
一臺奇怪的掌上型玩具。
「那是什麼?」元箋修看見婚禮小物奇妙模樣,疑惑了幾分鐘,續問孟一繁:「該不會是幻燈機玩具吧。」元箋修憶起三十多年前,自己還是國小學生時,曾經流行一時的玩具。幻燈機玩具,體積略小於手掌,做成有如電視造型的簡陋橘色塑膠盒,裡面裝置簡易燈泡,可隨時替換電池,將幻燈片由機器上方插入,有如管窺萬花筒,而所謂的幻燈片,不過是請照相館把傳統攝影底片,一格格剪裁分開,膠黏硬紙框,堪稱廉價又趣味的受歡迎玩具。眾人尚處疑惑徬徨情況下,一名男賓客隨意從十來張幻燈片中,挑選一張插入機器內,仔細端看,不一會兒驚呼而出,直接把機器摔在地,鐵青臉色罵道:「幹!神經病!」髒話出口,引得眾人好奇大熾,紛紛看起幻燈機,諸般舉動,連同關韞祥夫妻、男方父母親屬等,皆心知不妙。
幻燈片裡男女主角,正是新郎及前女友的私密露骨照,甚至夾雜幾張──前女友跳樓後的死亡場景。現場更戲劇性地響起,取代歡樂婚禮樂曲的音頻,是一對男女劍拔弩張的對話,女方哭喊聲十分激動,威脅道:「你如果要娶關心悅,我馬上跳下去,死給你看!讓大家都知道你有多渣、多可惡,嗚嗚。」男方蠻不在乎說道:「本來就是玩玩,妳沒點兒自知之明嗎、配得上我嗎?」女方愈加瘋怒,喊道:「你讓我懷孕又墮胎!」男方冷笑,似乎是聽到這世間最無理控訴,反駁:「可笑!妳貪我條件好,偷偷做手腳懷孕,妳就不賤?」狗血劇式音頻,聽得連服務人員上菜速度都變慢,外加新郎痛批關心悅做得一手毀人名譽好戲;關韞祥護女心切,怒斥新郎及其父母狼子野心想奪醫院;眾賓客們七嘴八舌拼湊真相,司儀欲穩定失控場面,唯見孟一繁接過服務人員手中,紅燒蹄膀八珍燴,以公筷剪了兩塊肥肉,分放自己和元箋修碗中,並告訴服務人員:「麻煩跟你們王主任說,情況就如我之前知會他的,菜一樣上到最後,甜點水果還是該分裝上來。」
元箋修吞嚥下蹄膀肥肉,既讚美又挖苦說道:「大飯店婚宴菜真是不錯吃⋯⋯小孟,妳教唆犯罪啊!」孟一繁也吃了一口肥肉,聳肩笑回:「好吃。請何律師準備好,每月支付他顧問費也不便宜,『根據刑法第235條規定,散布、播送或販賣猥褻之文字、圖畫、聲音、影像或其他物品,或公然陳列,或以他法供人觀覽、聽聞者,處2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科或併科三萬元以下罰金。意圖散布、播送、販賣而製造、持有前項文字、圖畫、聲音、影像及其附著物或其他物品者,亦同。』最多也就罰,關家會出面擺平。下午公共藝術設置案的會勘,要碰面郭建築師,一同去公共社宅。我先離開了,記得吃到最後甜點水果,回來告訴我,他們有沒有按照企劃合約裡的規定上菜。」元箋修揮揮手,目送孟一繁丟下一場爛攤子離開,又夾了炸雞腿,啃道:「對。行銷企劃就是要把這類法條背得滾瓜爛熟,有助於公司業務。」
回到公司,眾人見孟一繁左右肩,各別挎著超大藍色環保購物提袋,不以為意,企劃專員每日扛著各種資料樣品進出是常態,她甫入辦公室,就見小玄歪著頭,對罐頭塔後方囉嗦不停,還兼唱歌:「喂,您好,億豐金紙舖陳老闆嗎?我是孟一繁,對,今天要新訂購紙紮,啦啦啦,酒後的心聲⋯⋯山盟海誓,咱兩人有咒詛,為怎樣你,偏偏來變卦⋯⋯。」孟一繁放下提袋,說道:「孟小玄,你真的蠻囉唆的。」小玄轉向孟一繁回答:「一繁陪我聊天,一繁妳真的蠻囉唆的。」孟一繁好氣又好笑,應道:「成精了,罵你還回嘴,過不了半年,你還能批評我的專案寫得不好。」走到罐頭塔後,孟一繁望向縮瑟塔角、暗自落淚的女鬼,先前從電梯開始,拖曳進辦公室裡的血痕,便是祂留下的。
鬆了口撥亂反正、黑色正義的氣,孟一繁續道:「關心悅今天幫祢報仇了。」女鬼顫了下身體,扶好因墜樓骨折的斷頸,不可置信地盯住孟一繁,孟一繁取出手機,播放婚禮現場畫面,解釋:「祢那天跟著他們來,聽見他們想委託我籌劃婚禮,所以才沒跟著離開,對嗎?心悅告訴過我祢的名字,其實她就是知道祢的事,才忍著和那男的繼續交往。法律上男方無錯,是以婚禮上給足教訓,走吧,我燒些紙紮和金紙給祢,打扮漂亮再上路。」
女鬼看到影片中群亂怒罵,哭得更加傷心,孟一繁猜想女鬼或許懊悔為了那款男人,衝動自殺;又或許內心依然愛男人,早原諒劈腿行為,亦依然怨懟關心悅,竟對自己深愛的男人,那般毀尊嚴、不留情面,但不管女鬼真實想法為何,孟一繁又背起兩提袋,領祂到公司後門,幾棟大樓共用的空地,將其中一提袋裡的全新燒金桶拿出,置於牆角、起火,開始邊唸女鬼名字,邊把另一袋中的紙紮和金紙,投入火光裡,瞧著女鬼換裝並上妝,特別孟一繁燒了條圖案雅緻的紙領巾,祂苦澀一笑,圍上脖子,打了個空姐慣用的花結,帶著微小遺憾,從丟滿上班族苦悶吸食的煙蒂垃圾地面上,消逝。
餘燼漸滅。
孟一繁相信每個人都曾想像過自殺情景。那是一種反照內心性格的真實,跳樓跳海、上吊、割腕、燒炭、吞安眠藥等,世人慣於批判選擇自殺之人懦弱,然而非到走投無路,相信無人願選這條不歸路,畢竟求活是生物本能,他們定然曾經爭扎過、奮力一搏過,只不過最終仍輸了人生籌碼。孟一繁怕疼怕醜,她腦海中描繪的自殺場景,是躺在鋪滿新鮮玫瑰、百合和鬱金香的軟塌上,燒炭並吞下安眠藥,但花費這一番勞師動眾的麻煩操作,想來自殺念頭也消了大半。關心悅和雷衍行則是同類人,他們或許曾閃念過自殺,但絕對也會自感可笑,雷衍行曾說:「唯同陷地獄,方能救贖不幸之人。」他倆思維屬於先考慮殺了對方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