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個人年輕時在煙花三月來到江南,逢一個雨天又恰好在西湖,想象起來都風姿萬種。多年以後風雨歸來,彼此容顏已改,你依然認得出被西湖收藏的當年的情懷。你感慨的是一種轉身間的錯過,重來時你既是風景里的人又是旁觀者了。
胸懷錦繡氣自華。西湖已向所有的人敞開,西湖的人文氣息使杭州繁華而不輕浮。顯然這里的人更有理由驕傲,他們和西湖一起迎接晨光,一起送走夕陽,他們可以滋潤地生活在平凡的簡單日子中,他們的日子又和西湖一同展示給外來的人。這是世俗的天堂,現代和傳統堅硬的碰撞並沒能讓它走樣,它有深厚底韻含蓄的溫柔力量,這詩意散淡的日子每每讓外來的人羨慕和向往。
不管什麽季節,不管什麽天氣,西湖的詩情畫意隨處都是,你留神也會絆著你,千年的才情熬成的芬芳能嗆得你不敢胡思亂想。只要一不小心想起哪個古人或腦子里冒起一句詩詞,你就會跌進湖中翻騰,就會在陳年的知識和稠膩的情感中犯懵。這里美文佳句、名流痕跡繁密,無處能比。如果你知道的不少又總想知道,還沒到這兒你就疲勞了。這就是西湖——掛在江南胸前的一塊老玉,看慣了多少秋月春風,被多少人的故事滋養的這般溫潤。
西湖本無語,是每一個年代的人們將它裝點,然後再斑駁脫落。
歷史的余溫已不再燙手,西湖的夜晚想必無夢。這里被無數只筆填過,滿得連寫意的空間都不再有,但這里攔不住你做白日夢。
對於西湖,我已無法讚美,只有感受還能印證生命的真實。我只感受早晨微雨中的心情,在窗前抽一只煙,喝一壺茶;我只享受下午醺然困意中的美,最好連眼睛也睜不開,在蜂蜜般的陽光里。春意如絲,總是趁易感時刻潛入心里,不知不覺就織起了盛夢的袋子,我將白日夢安放在這樣的時刻。
那時年少,夢想追我,連惆悵都是陽光般的。黑色的眼神中總有一點星辰。現在我有資格追夢想了。夢之花朵本是藏在葉的裙底,能否開花全憑你怎樣呼吸。你鼾聲大作它也睡去,你輕輕嘆息它就開了。而我的夜星星太多,夢恐怕是羞澀地溜掉了,只有白日夢可以借風抓住,風用春絲系著,寄存在恍惚的時光里。
那時年少,渾然不覺時間的殺氣,總是凝視遠方,將時間甩在後面。目空一切時,身輕的像鳥;再賞紅塵美時,方覺時光虛度。飛翔似乎只是一瞬間,落地時才知那是十年。總是在後來才明了,枉讀了“總將薪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
我曾經與詩一樣的丁香般的女孩擦肩而過,錯過她捧給我的榮耀,錯過單純的快活。一雙翅膀怎樣追尋兩樣東西!我還多次與穿綠衣的春天錯過,錯過她的芬芳、錯過她的模樣。
西湖不語。它靜靜地看著樹下閑坐的人、湖邊散步的人,以及那個做夢的人。西湖給聞得到香的人以香,給聽得到雨的人以雨,給抓得到風的人以風,給觸得到心痛的人以美和憂傷,也陪遊逛的人將時光消磨。只有一種人西湖給不了什麽,那是手拉著手在陽光下愛著的人。他們手拉著手在柳浪下漫步,他們手拉著手坐在樹葉的尖兒上,從清晨到傍晚,從花開到花合,直到黑暗迷昏了星空,青春依然醒著。
三月晴朗的下午,陽光下的夢與一瓣雲一樣清淡,如花兒輕輕的緩緩飄落,放大的春天彌漫過來。陽光揉皺湖水,就當是你在將這塊老玉撫玩,不用證明你悠閑,發呆的這一刻生命肯定是你的。
你做個輕輕的夢,你夢著擁有杏花煙雨江南,你夢著深深庭院可以收藏月亮,你夢著能聞到過往流香。夢比落花更輕,心軟的時候,現實的重就能化作夢想的輕,踏上彩虹之梯,走向精神的聖地。
人以為擁有夢,其實只是披了件流行制造的衣裳,當你真正擁有自己的夢時,生命就精彩了,哪怕它小得可憐,像一顆晶瑩的水珠,依然閃耀著自覺的光芒,因為它宣告了自己是水。楊柳婆娑的枝條懶懶地垂向水面,終究纏不住水中落日,卻撩撥得太陽流了一湖絢爛的漣漪。
白日夢淡了、薄了,傍晚悄悄吸走了它的顏色而漸漸黑了。黑夜的夢醒在淩晨,白日夢醒在傍晚。在這交界的時候,隱藏了某種神秘的儀式。
白日夢沒能被知識漂白的頭發染黑,但我也不會為什麽而懊悔。我們因夢想而創造,因創造而延續夢想。初到與重來之間,愛的年代已經走遠,西湖依然是無言的背景,世俗的天堂。
今天當我又站在新的起點,帶不走的還是那年留在西湖難舍的情結,那些與錯過有關的瞬間。我從西湖撈起洗過的身心,就讓深沈的落入湖底,清淡的漂於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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