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叫莫拉的這位老婦人嗜書如命。她認真地對我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在書里。」
「世界上沒有的一切也在書里,把宇宙放在書里還有富餘。」我說。
她笑了,點點頭表示同意,又說:「我收藏了四千多本書,每天晚上必須用眼掃一遍,才肯關燈睡覺。」
她真有趣。我說:「書,有時候不需要讀,摸一摸就很美,很滿足了。」
她大叫:「我也這樣,常摸書。」她愉快地虛擬著摸書的動作。爍爍目光真誠地表示她是我的知音。
談話是個相互尋找與自我尋找的過程。這談話使我高興,因為既遇到知己,又發現自己一個美妙的習慣,就是摸書。
談話是個相互尋找與自我尋找的過程。這談話使我高興,因為既遇到知己,又發現自己一個美妙的習慣,就是摸書。
閒時,從書架抽下幾本新新舊舊的書來,或許是某位哲人文字的大腦,或許是某位幻想者迷人的囈語,或許是人類某種思維興衰全過程的記錄——這全憑一時興趣,心血來潮。有的書早已讀過,或再三讀過;有的書買來就立在架上,此時也並非想讀,不過翻翻、看看、摸摸而已。未讀的書是一片密封著的誘惑人的世界,裡邊肯定有趣味更有智慧。打開來讀是種享受,放在手中不輕易去打開也是一種享受。而那些讀過的書,都早已成為有生命的了,就像一個個朋友,我熟悉它們的情感與情感方式,它們每個珍貴的細節,包括曾把我熄滅的思想重新燃亮的某一句話……翻翻、看看、摸摸,回味、重溫、再體驗,這就夠了,何必再去讀呢!
當一本舊書拿在手裡,它給我的感受便是另一般滋味。不僅它的內容,一切一切,都與今天相去遙遠。那封面的風格,版式的內頁,印刷的字體,都帶著那時代獨有的氣息與永難回復的風韻,並從磨損變黃的紙頁中生動地散發出來。也許這書沒有多少耐讀的內涵,也沒有多少經久不衰的思想價值,它在手中更像一件古舊器物。它的文化價值反成為第一位的了。這文化的意味無法讀出來,只要看看、摸摸,就能感受到。
莫拉說,她過世的丈夫是個書蟲子。她藏書及其嗜好,一半來自她的丈夫。她丈夫終日在書房裡,讀書之外,便是把那些書搬來搬去,翻一翻、看一看、摸一摸。「他像醉漢泡在酒缸里,這才叫真醉了呢!」她說這話的神氣像似沉浸在一幅迷人的畫裡。
我忽然想到一句話:「人與書的最佳境界是超越讀。」但我沒說,因為她早已懂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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