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來如春夢幾多時

2022/04/23閱讀時間約 1 分鐘
  溫暖的陽光自空中灑落,穿過層層樹影,在地上映出了點點婆娑。
  和風輕拂,斑剝的樹影上忽地先後掠過兩道不同的黑影。一頭山羌與一隻箭先後呼嘯而過。
  不久,在山羌倒臥處的二十餘步處,一名褐衣短打,作一副獵戶打扮的清秀青年往倒臥在地的山羌走近。青年俯下身來將一柄獵刀自腰後抽出,架在了山羌的喉頭。看著山羌那靈動而悲戚的雙眼,青年雖略為遲疑,卻也還是別過頭去,念了一句「對不起囉。」後,引刀一劃。
  「唉!我還是沒辦法習慣啊!」血腥味四溢而出,青年屏住呼吸,一邊強抑下已日漸微弱的噁心感,一邊為那山羌剝下皮來。
  「皮毛還是傷到了不少啊,小哥。」山腳貨店的老闆──陳老漢懶洋洋地坐在櫃台裡,一邊伸出手在羌皮上很緩慢、很舒服地磨蹭著,一邊擠出一副很「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對著青年說道。
  「喔!是嗎?可剛下山時我遇到蔡大叔,他說他可是願意出五十文來跟我買這羌皮的耶!」青年也擠出一個天真無邪地笑容好掩去對眼前這老奸商的不爽。
  「那老匹夫懂啥?不過就是有幾個錢罷了,充啥大爺!那你小子嫌價格低,怎麼又不賣與那老匹夫呢?」陳老漢在櫃台上猛地一拍。
  「您老息怒,息怒啊!這不是因著您長期對小子的關照,當時又想起您先前交代過的事。這不,把羌皮帶了給您。我還跟那老匹夫說您願意出七十文,好殺殺他那氣燄啊,大叔。」青年著急地賠罪,可眼裡卻是有些許暗喜一閃而過。
  「七、七十文!你這小子也太、太……」陳老漢一聽價錢又上翻二十文,登時被氣給忽地噎住了。
  「別急別急,別噎著了。大叔啊,其實我這也不就是替您出出氣、整整蔡大叔嗎?當然我也是發自內心地相信您一定會給我一個又體面、又公道的價格的,對嗎?」青年睜著無辜的大眼睛道。
  從剛剛賺的六十文裡掏出一文錢買了顆梨,青年背著裝著羌肉的篋子,一步一步地散步在延州的集市裡,一邊啃著梨子,一邊溫習著足以見證他來自不同世界的回憶:「It's my life, it's now or never……」
  青年原先應該要被叫做趙平的,只是在這個莫名其妙的朝代生活了十幾年了之後,他已經習慣了自己的新身份:樓又風。而樓又風這個身份本身也是意外的糾結,他是個胡人,活在漢地的胡人。
  趙平來到這個時代已經一年多了。一年多前,他還是一個身在二十一世紀的高風險型警察──臥底。剛畢業兩三年就被安排進入了T市地下某大幫之中,如果按照無間道演的,他大約還要再潛伏七年才會死。
  但他不是梁朝偉。
  當初安排他混進幫裡的黃長官剛好倒台了,新來的李長官與該幫的李堂主又剛好是堂兄弟。更剛好的是,檔案室的檔案每一件都交接得非常仔細,沒有遺漏……
  不久之後,被綑得札札實實的趙平的腳上多了一個裝滿水泥的臉盆,直接沉入T市那嚴重淤積的港口裡了。
  身為一個接受過專業訓練的臥底,趙平非常敬業地在水裡掙扎了幾分鐘。
  想不到的是,他竟然還有再次醒來的機會!他醒來的時候,腳已重獲自由,一切枷鎖盡去,就是身高、體重還有腦海裡的回憶不大對勁。在查覺到諸般不對勁的當下,他忽然覺得特別暈,暈到又昏了過去。
  第二次甦醒時,趙平已經可以徹底確定自己如同小說裡寫了不知多少遍的狗血劇情一般,他穿越了。
  說實在的,穿越可以說是一種很玄幻的東西。趙平前世所看過的小說中,各位小說神人如八仙過海般的各顯神通,從地球磁場變異、眾仙混戰到水溝蓋沒蓋好,乃至於改變了天地靈氣的運行之類的種種原因,解釋得天花亂墜。每一個主角回去後都創立下一番功業,一方之霸小事耳,千古一帝若等閒,最慘最慘都還可以回到明朝當個王爺,或是從家丁變成一代傳奇。
  可自從穿越過來之後,趙平深知根本就不是這麼一回事。
  要不是自己運氣好,穿越過來的只有靈魂,沒有奇裝異服、髮式怪異的問題。而被穿越的這具肉身雖說身份特別,卻也還算是在政府裡有戶口、腦子裡有點常識的良民。不然,連哪些見到穿著服飾的人要特別禮遇三分都不知道,怕是來不到兩個月就得蹲大牢或是被流放三千里去。
  再者,那群得天獨厚的主角們穿越過去的都是實打實存在過的年代,自己穿越過來的卻是一個奇怪的世界。在秦末之前,這裡的歷史倒是與地球如出一轍。可是到了楚漢相爭,劉項對峙時,原先應該放箭洩憤的項羽前一天晚上不知道是睡不好還是跟虞姬吵架了,跟劉邦叫罵急了,第一個反應竟然不是拿箭射他,而是隨手抄起一只馬槊朝劉邦扔去,劉邦則可能是前一天晚上睡太熟,還沒全醒或是早餐吃撐了之類的,一時反應不過來。總之,項羽一槊把劉邦給釘在了牆上,劉大流氓在還來不及說:「你射中我的指頭了!」就斷了氣,自此天下定鼎。
  後來的世界也就跟著亂七八糟,曹操、項備、關羽在梅園三結義,蔡琰亂軍定情呂奉先之類的「怪事」不停發生。時間進程雖已一直來到了相當於明朝初期的現在,中原卻還是如同趙平前世歷史中的五代十國一般紛紛擾擾。而樓又風,也就是趙平今後的身分更是顯赫。他本是北原蒙古黃金家族的小王子樓察(草原話:狼之意),只是十二年前在亂軍中與母親被幾名親信護持住,往母親娘家逃去。
  可嘆造化弄人,一生戎馬的親衛們殺出亂軍後已是強弩之末。正所謂「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魯縞猶不能穿,何況是遇到了幾十名逃兵落草的馬賊。樓又風的母親護子心切,為兒子擋下了兩三箭,而最後王妃王子暨其親衛一行八人,只成功走脫了兩人:親衛長拓而赤跟樓又風。
  拓而赤傷勢太重,沒多久也就死了,而幼小的樓又風就此流浪、行乞了數月,直到中原政權再次更迭,一個叫做王棋的將軍在金陵上演了齣「朱雀橋兵變」,柴家的大晉改成了王家的大夏,他又恰巧被一名心灰意冷的大晉老將「撿」到,一老一少就此父子相稱,也就在這西北一隅霸州安下戶籍,老的喚作樓鼎方,小的就喚作樓又風。
  大抵上也就是如此,直至趙平接手這具肉身為止,大小樓倆就過著樸實無比的生活,白天練練武、識識字,下午識識字、練練武(天快黑了,時間分配要精明點),晚上睡覺。約莫三、四年前,老樓走了,在臨走之前將自己的真實姓名、保命絕招一古腦兒全都傳授給了小樓。
  小樓聽了倒沒什麼,可趙平回想起來那老樓可不是個簡單人物啊。徐達的鼎鼎大名可是威照後世、名留千古的。怎料時勢無常,不曾得遇良主的一代名將在國破山河改後,竟只能終老山林。
  雖說時勢不對盤,可徐達胸中的文韜武略卻是半點不少。當然,這些知識也在識字的過程裡潛移默化入小樓的心裡。可惜當時的老樓已無入世之心,喪母的小樓也跟著胸無大志了起來。哪像人家鄧艾,無師自通也能知道哪座山可以紮營,小樓就頂多知道哪顆樹下可以埋陷阱獵兔子……
  接過肉身來一年多,趙平倒是將小樓原先的知識理論乃至於經驗、身手全都消化了過來,就連原先小樓不甚明瞭的一些學問道理,也都在印証前世填鴨式教育衝出來的知識水準後了然於心。原先小樓所學的「徐家刀法」乃是戰陣之術,有許多非經過實戰不可能得其要領的招數,小樓本身也是只得形似,不得神髓。可趙平當年好歹也是在警校裡拿過三次自由搏擊冠軍的風雲人物,雖不善使刀,可倒也還原出了七、八分血腥風采。
  初來乍到時,趙平還想著投奔個朱元璋還是張士誠,也不枉再生一次。可後來發現別說年代有差,就是回到當年這兩個人也壓根就在歷史上沒半個影兒。趙平所熟知的歷史蕩然無存,他唯一可以憑靠的就是自己的身手與來自前世的另一套歷史見識。在這亂世裡,前者才是性命的保證。也只有保住命了,後者才有機會使用。
  當然,一年多過了,趙平也不覺得自己有機會出人頭地了。若是能在弱冠前(也就是兩年內)討個老婆、生個孩子,每晚老婆孩子暖炕頭也就是完美人生了。
  啃完了梨,回到睽違三天的小木屋,草草醃製了一番羌肉後,顧不得太陽猶自高掛,趙平鋪上床蒙上棉被,也就湊合著睡了。「三天睡不到十個小時,媽的,累死人了。」
  很快的,趙平呼吸均勻,沉沉睡去了。
  等到趙平醒來後已是隔天清晨,他一如往常地做些伏地挺身、仰臥起坐的鍛練,絲毫沒有注意到前一夜裡有一道微弱的黃光激射入了他的額心。
  霸州西北,一處小山腰上有一處老舊的道觀在林濤夕色裡若隱若現。雖說是一處道觀,可其實這觀子卻是依著一處天然岩洞而建,岩洞綿延約莫百步,另一端便是一處露天岩台,岩台上靜坐著一名老道。
  此夜,老道忽然心有所感,睜目仰望星空半晌後,右手一掐,目露幾分推衍之色,沉吟一會兒後,忽地站起身來。不動還好,這一動老道身上便抖落了不知多少塵埃,竟似已許久不曾起身動彈。
  「師兄曾云:我塵緣未了,未可昇仙。呵呵!如今看來,這最後一段塵緣已至。妙哉!妙哉!」老道撫鬚而笑。
  
  同一夜裡,霸州將軍府。深閨裡,紅帷輕掩,一條已在床上坐起身來的曼妙身影在如豆大的燭火映照中,於帷上若隱若現。
  「又是這個夢!」甫從睡夢裡驚醒的少女,右手輕輕揉著自己的太陽穴。用出現了,這些年來她一直作著的一個夢:
  自己一個人在山裡面癱倒,渾身動彈不得。一條花色斑斕、渾身腥臭的大蛇在自己的面前吐著蛇信。那大蛇口中的腥氣,一次比一次真實,一次比一次噁心。每一次,就在那蛇信即將舐上自己的臉上前,蛇的頸部就會被一隻金黃色的大手扼住……然後,就驚醒了。
  少女隱隱約約知道,這似乎在諭示著什麼,而那隻大手則給了她一種極為安心的感覺。
 
  清晨的空氣中還多少帶著前一夜的寒意,一陣涼風徐徐掠過,趙平激靈靈地打了個冷顫。他肩上擔著一筐貨物,懷中置著幾兩銀錠,往那正隱隱露出魚肚白的縣城裡走去。
  前幾天,他睡了一大覺起來後直覺神清氣爽,渾身似乎有著使用不完的精力,說不出的爽快。又上山巡了一趟陷阱,捕了兩隻失足落網的兔子,也就索性充作當天的收穫,下山去尋那陳老漢要賣。與那陳老漢討價還價了一番後,趙平原先轉身就要走人,只是那陳老漢難得地喚住了他。
  「小哥,兩個月又過去了。不知道你願不願意體諒體諒我這把老骨頭,替我送筐貨下去縣城,再順手買點小東西上來?」陳老漢努力睜大他小到不能再小的雙眼裝可愛道。
  趙平念在他確實也是有了一把年紀了,行動不便,再加上他右手在懷裡揣著的幾錠銀子,也就允了下來。
  以陳老漢的奸商本性會願意出到二兩銀子(其時經濟算是穩定,兌換率約為八百五十文錢等於一兩,中等人家一年大約只需耗用四兩便可營生)做為酬庸,那筐裡自然也不是啥好東西!全是一些私售的皮毛、獸筋、角骨還有一些珍稀藥材,這些民生用品的原料擱在後世自是不算什麼,沒有走私的必要。可在冷兵器時代裡,獸筋、角骨用之得宜,皆可搖身一變為軍需物資,用來鑄造弦弓,縱然是一些皮毛也可以是製作軍毯、營帳的材料。珍稀的藥材更可以賣出高價。
  歷朝歷代對於可以變成軍用品的各路原料之控管都是極嚴的,即使換了一個世界也是如此,趙平也不是傻瓜,知道帶著這些物資在身上是很可能惹火上身的。然而,大概是因為霸州地處西北,西北又長期由各路藩鎮割據,導致西北大戶人家往往暗藏私兵,兵器控管也相對其他地區鬆了不少,再加上酬勞確實驚人,趙平這才答應。
  漸白的天際出現了一條條依稀可見的炊煙,林間繚繞的霧氣也漸漸散了開來。一人獨行於林間路,往那繁華處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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