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連載 斷簡 二十一

小說連載 斷簡 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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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成對於「過日子」的概念很模糊。這四年多來跟著江承林,「一段日子」裡的他像懸絲傀儡似的,一部份的線繫在林嫂心上、另一部份繫在大伯心上,日子裡的東西怎麼來的,全然懵懂不知。大伯說「該睡了」、「該起了」、「坐下來吃飯」、「換件衣裳」、「擦把臉去」、「練會兒字」、「背段書」,他就睡、就起、就吃飯、換衣裳、擦臉、練字、背書;林嫂說:「天涼了」,他就加件衣服;林嫂說:「帶你上街去玩。」他就跟著上街玩會兒;林嫂說:「呦,鞋都破了」,自有嶄新的一雙鞋穿;林嫂說:「乖兒,抱一個」,他就親親的上前給抱一個。什麼時候「山人自有主張」呢?玩的時候。唯獨玩的時候,他會說:「不要」、「不好」、「我們去這裡」、「我們去那裡」、「我們玩這個」、「我們玩那個」。所以,當丁有貴右手遞給他一個鋁盆,同時抬起左手指示米桶的方位:「我來升火,你淘米去吧」時,兩人心下各有所覺。丁有貴一句話沒說,再把盆拿回來,順手在灶台上抄了只碗,帶上他一面示範、一面說「看哪,玉成,我是個大男人、你是個小男人,我倆每天午飯前量上二碗半的米,淘洗乾淨,升上火,煮鍋香香的白米飯,夠吃一天的。米貴,我們一天吃米、一天吃麵。明兒個,看著丁伯伯怎麼做麵,好嗎?」兩人動線自米桶,到後廚蓄水缸,再到灶台。玉成亦步亦趨,每一眼都是新事,心裡七上八下的,惶恐得很。

起初,一模一樣的流程在每一件新事上會重覆一次。玉成後來發現,每個流程只能新一次,之後,就是不斷修正的過程,一直修正到這件事在他心裡「根本不算是件事兒」。丁伯伯總是說:「看哪,玉成」。「看哪,玉成,什麼時候要這樣、什麼時候要那樣」;還有那些「如果」,「如果是這個狀況,這就代表了什麼;如果那個狀況,又代表了什麼」,「如果麵太乾了,我們就加點兒水」、「如果太濕了,我們就加點兒麵」、「如果太淡了,我們加點兒塩」、「如果太鹹了,我們有時可以加點水、有時卻必需加點兒糖」。玉成覺得跟丁伯伯「過日子」就像變戲法似的,在「不授技藝、沒有師徒之實」的狀況下,他漸漸學會了把生的變成熟的、把髒臭的變成乾淨的、把沒用的變成有用的、把壞掉的變成好用的、把不合適的變成合適的、把失敗的變得不那麼失敗、把一種成功變成另一種成功;有時「正確」指的是「把複雜的變得簡單」、有時指的卻是「把簡單的變得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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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兒的沙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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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2020年初,我們被動地進入了一場漫長的生存戰疫,面對的,本是看不見的天敵,然因緣所會,人事交織,各有所私,天災,便有了人禍的特質,於大事件中的個人,所有無力、未知、種種驅力趨生避死,感蕩心靈,故有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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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越整個太平洋的另一片大陸,地圖上標誌的那個小點在幼梅的口中是個臨近海濱、四季分明的美麗城市。她為他講述了那裡八重櫻落英繽紛的春季、相較之下特色不明的夏季、楓紅如火的秋季直至偶爾大片杉林中霚淞迷離的雪季時,忽然自顧一笑說「我就知道⋯⋯我倆一見面必需從氣候開始,還不得少於半小時。畢竟這麼久了。」
那晚,他在騎樓燈影䦨珊處一眼認出的熟悉身影的確是幼梅。從容坦然地向他燦然一笑,他的所有準備,便全被在那一笑中過無聲瓦解,那些再不曾獲得回覆的書信所標誌的絕情,再也無力支撐他此時以相同的絕情還報。
長久守著小店營生,丁守道其實沒想過,時代進步到他收徒弟的年月上,枱面上奉行「師徒制」的行當早已微乎其微,「師徒」之間的關係,也有了本質上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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