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口的轉角處,那裏有一間空間不大的開放式咖啡店。工作人員就只有老闆一個人,把工作台沿着店門口設置,工作台前面有一排椅子,那都是供客人們坐在那享受老闆親手調製的咖啡。咖啡店僅僅開了一兩年,附近的社區也不是鬧市,所以咖啡店不會有絡繹不絕的客流,有時候有兩三個人在那喝喝咖啡,有時候就只有老闆自己一個擦擦咖啡機和工作台。咖啡店取名「隨心」,老闆年紀已經不小,年輕時也努力工作,受人賞識,現在的積蓄也夠支付自己的退休生活,不過現在自己一個人,希望爲以後的生活找找樂子,於是,「隨心」就開了。
曾經我問過老闆爲什麼會取這個名,而且還開在這鳥比人多的地段,這不是在浪費時間和錢嗎?老闆唏噓地回答我,他說:「我就是看上這裏的隱蔽寧靜的環境,我開這個咖啡店也不是爲了賺什麼大錢,我是看到這裏的人生活忙碌急速,甚少停下來,甚至沒有機會去宣泄自己的情緒,所以我就開了這間咖啡店,我也上了年紀,肯定沒有公司願意聘請,那就充其名爲貢獻,以這間咖啡店去爲附近的人提供一個歇息的地方,偶爾聽聽他們對日常的分享,幫的上忙的我也能提供意見,這不挺好嗎?」我猜,老闆就是有點八卦,愛聽別人的事。不過,看看店裏的裝潢,還真挺隨心的。店的格局有分裏外,裏外都放了一些座位,裏面以木頭爲主調,以不同木的長板鋪滿牆壁和天花板,放了兩個雙人桌子,也是木做的。老闆的工作臺就放在了裏面的座位和外面的座位的中間,可以同時爲兩邊服務。可是,自開張以來,我就沒見過這些座位有坐滿的時候,老闆卻依舊不以爲然,跟那兩三個客人分享着彼此。
我再問老闆,這麼多年來都是自己一個人嗎?爲什麼不娶一個老婆,起碼有人陪陪自己,不至於這麼無聊嘛,我看着咖啡卻問着工作台裏的老闆。老闆本來擦拭着那幾個咖啡杯的手突然放下,拿起旁邊一杯剛泡好的咖啡,坐到了我旁邊。原來,老闆曾經也有一個老婆。
老闆的老婆名叫筠芳。幾十年前,不少人偷渡來香港,老闆當然是其中一個。好不容易游泳過了深圳河,比起其他被淹死或者中途受不了折返的同伴,老闆比較幸運。那時候的老闆才十多歲,剛剛達到可以工作的年齡,可是小時候家住農村,也沒錢,上學成了奢侈品,所以老闆只有一股蠻力,不太認識字。幸好的是,碼頭看上他勤奮有力,就安排了他做搬運工人,負責搬運到港或離港的貨物。
老闆知道,他之所以千辛萬苦來到這裏,是爲還在大陸的家人帶去更好的生活,所以他每天都主動加班,比其他同事還費盡全力去爭取拿到勤工獎,甚至搏取能夠升職加薪的機會,藉此能夠寄多一點錢回去給父母和還在讀書的弟妹。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幾年,他的努力也被工頭看見,也挺欣賞他的那份拼搏,就舉薦給辦公室裏面的上司,看看能不能安排一份辦公室裏的工作。經過幾天的考慮,辦公室的人事部也同意安排工作,不過只能做辦公室裏的雜務工作,畢竟他不認識字,很難應付文書的工作,不過也比做搬運工人好,起碼能在有冷氣的辦公室裏上班,工作也比較穩定,工資也比搬運工人多,而且老闆是在這裏遇見了他唯一的老婆——筠芳。
筠芳在這裏是一個文員,而老闆是當雜務的,在寫字樓裏哪都去,所以經常都能碰見。根據老闆的描述,筠芳的容貌不是出衆,衣着也跟鄰家女孩一樣,放在人頭滿滿的辦公室裏甚不起眼,可是老闆在一次收拾辦公室的工作裏,來到筠芳的部門,一眼就愛上了坐在角落的筠芳。於是老闆就趁着每次去筠芳的那個部門工作,就多跟筠芳寒暄,熟絡以後還常常約吃飯。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個月,筠芳也感受到老闆的心意,也看他老老實實,覺得能依靠,於是就答應了交往。
結婚以後,他們喜歡兩個人獨處的世界,而且工作實在太繁忙,因此沒有生下一兒一女,他們希望可以將來兩人相依爲命,在退休的時候攜手看看這個世界,體驗一下生命,做大家的旅伴,生命裏永恆的旅伴。
可是,事與願違,在五十多歲,將近退休,快要實現大家的願望的時候,筠芳在上班的路上遇上了交通意外,被一輛貨車撞到,陷入昏迷。那天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老闆那天請了假,去一間他們常去的一間餐廳預訂了位子,可是卻收到了老婆這個噩耗。昏迷了幾天,醫生都已經無能爲力,生命指數已經顯示出,筠芳已經是在彌留之際。老闆每天都去看望,握着她的手,分享着這幾天的所見所聞,新聞上有趣的事情,盼望着老婆有一天會奇跡的醒來。離開了病房,老闆只能在門口轉角處抽泣,他知道,這個希望近乎不可能,筠芳的情況越來越差,已經沒有辦法再活下去,唯一能做的就只能每天來看看,同時希望自己不會錯過筠芳的最後一面。
滴滴滴滴,筠芳旁邊醫療機器響着,昭示着筠芳已經失去了心跳離開了人世。醫生和護士聽到聲音,拿着急救的器材,意圖挽回最後的希望。可是老闆當時揮了揮手,他知道筠芳已經走了,急救只會令她走得痛苦,無謂再騷擾她了。窗口外,立着一株大樹,什麼品種也說不出來,不過卻一身黃葉,偶爾的涼風,吹落數片清脆,醫療機器的滴滴好像提醒了這株大樹,該落葉了。一葉黃,緩緩飄落在醫院的庭園裏,彷彿爲世界算着往生的人,清脆地滑過地上石板,筠芳就這樣去世了。
筠芳的去世打擊了老闆許久,提早向公司提出了辭職,提早了退休。在筠芳去世後的幾個月,老闆在家裏整天無所事事,吃很少喝很少,朋友親戚只能偶爾的探望,可是也提不起老闆對生活的熱情,因爲沒有了能夠分享的人。終日拿着筠芳的照片擦拭着,撫摸着:你回來吧,我自己一個好無聊,家徒四壁,我已經沒有了希望,你回來看看我吧。。。。。。
過了一段日子,老闆就開了這間咖啡店,他說沒有了筠芳,沒有了分享的渠道,那就成爲被分享的渠道吧,不少客人在這裏不單單喝一杯咖啡,還跟老闆訴說他們生活裏的煩惱,老闆也一一給他們解答。
喝着老闆手調的咖啡,其實一般,可是卻有令人不想走和繼續再來的衝動,不知道爲什麼。咖啡店的對面有一棵公共的大榕樹,秋風瑟瑟,拉扯着榕樹上的搖擺的手臂,那上面滿滿的黃葉又被搖落,還搖下一大片,響起了樹葉清新的交響曲。誒,這大榕樹旁邊也設立了一間醫院,老闆笑着拿起手中的咖啡,斜眼看看我,好像看出了我眉頭間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