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面薇若妮卡》裏展現了Kieślowski對人類意識控制權的悲觀情緒,在色調濃鬱的紅綠黃色調下是對命運桎梏蒼白且無力的反抗。劇情的推展圍繞兩個女孩高度重合的人生:一樣的名字、一樣的容貌、一樣的髮型、一樣的喜歡唱歌、相似的家庭背景。她們如同影子般互映,卻以獨立且毫無交集的姿態共存,内心的充盈隨著另一個意識的枯竭而空乏。
在《雙面薇若妮卡》裏,顔色和剪輯成爲重要的敘事語言。在鮮艷的主影調中,紅綠經常作爲互補色增加了視覺上的飽滿和層次感,為觀衆帶來强烈的感官刺激。在沒有給予明確的提示下,影片的前三分之一采取遵循綫性敘述的平行蒙太奇讓影片渲染上一層詭秘的色彩,偶爾穿插的夢境也增加了即時理解和分辨兩個人生的困難度。
當薇若妮卡演唱時,從高處投射的綠光打落在舞臺,人物被光圈所圍繞著,整體呈現了一種詭異和壓迫氣氛,這個充滿預示性的片段作爲暗示和銜接,為之後的悲劇做鋪墊。導演緊接著透過鏡頭進行高效且簡潔的敘事,旋轉混亂的主觀視角完整了角色的主體性,並在主觀和客觀視角的迅速來回切換結束敘事。然而兩個靈魂的交織糾纏并沒有因此而停止,死去的薇若妮卡仍在影響著另一個薇若妮卡的命運軌跡,她甚至能清楚地意識到霎那之间的交錯和隕落。
這種命運之間的互相影響是否能解讀為靈魂延續的影響?我認爲導演其實已經在電影裏回答了這個問題。
薇若妮卡拿到一個繩子後,猛然擡頭,原本穩定的俯拍鏡頭瞬間變成晃動漂浮的移動鏡頭,我們似乎可以從此得知我們現在是在透過死去的薇若妮卡視角看著薇若妮卡,我們從薇若妮卡探究的神情瞭解到此時的她似乎已經意識到靈魂的存在。靈魂與肉體的分裂,使心靈可以作爲獨立的實體存在於世,而這種存在方式不存在於人的認知中,因此我們無法明銳地察覺。當觀衆意會到靈魂的永恆性,就不難發現死去的薇若妮卡并沒有因爲肉身的消弭而退出,死去的薇若妮卡其實繼續以主觀鏡頭繼續參與著敘事。每當有影子或鏡像的出現,薇若妮卡都會被無從解釋的力量所包圍。接近結尾處,當薇若妮卡走上樓梯時,影子在昏暗的燈光顯現,下一個鏡頭迅速轉變成游離的主觀視角。
繩子的牽引具象化了兩個薇若妮卡的心靈,而木偶師以造物主的形象貫穿了整部電影,也象徵了作爲創造者對兩個靈魂分離、錯開、交織與連接的控制。在高聳的神像下,人類和命運變得渺小。滂沱大雨和清澈的雲層同時并存的奇異現象更突出了神意的不可觸摸和難以解讀。兩個一樣的靈魂象徵了偶然性和生命的牽引、重複出現的“停止”路標暗示了命運的警告和預示性。導演明確地否定了自然中所出現的巧合性,靈魂的指引在冥冥之中被自然控制,並成爲了自然世界中篤定且不可逃的輪回。他的想法似乎有點接近於萊布尼茨所提出的預定和諧說 (Pre-established harmony),身心靈魂的調和與行爲動機並沒有因果關係,而是在上帝的掌控下井然有序的運作著,否定了自我意識的存在。然而不一樣的是Kieślowski為這種神定論鋪上了濃厚的悲觀色彩。
人若不能掌控自我意識,也無法把控命運。在木偶家與薇若妮卡的最後一個雙人鏡頭裏,站在薇若妮卡的身後以一種鉗制的身體姿勢包圍著維諾尼卡。一前一後的站位精簡地還原了木偶操縱者與木偶的主被動關係,暗示了人表面上看似擁有的自我意識,造物主從生命背後伸出的雙手如同一座大山壓制意識。與其説薇若妮卡在個人命運所顯現的自主性看似隨著劇情的推動逐漸泯滅,不如説隨著她接近造物主的過程中逐漸看清了自然的規則。
生命的提示以各種形態和載體出現在命運的抉擇點,無形和有形的外在刺激本質上都是在迫使她做出行爲上的決定。影片結尾處,車窗上樹枝的倒影巧妙地呼應了蝴蝶翅膀的花紋,也暗示了薇若妮卡作爲蝴蝶少女的命運。Kieślowski用蝴蝶少女的木偶戯隱喻和詮釋了生命中逃不開無形操縱的無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