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魯山的小村莊裡,有一對善良恩愛的夫妻。當家家戶戶都燒著柴火取暖,享受夏天和秋季儲藏的食物,他們卻壟罩在哀傷的氣氛中。
女嬰原本散播喜悅的啼哭聲,似乎正因母親奄奄一息而悲傷起來。
生產消耗了母親太多的體力與心神,她蒼白又脆弱,已如外頭的一碰即融的雪花。那模樣與孩子的哭聲令父親心痛不已。
他不斷祈求到來的天使不要帶走他心愛的妻子,但天使只是露出純真笑容,用白瓷般的指尖撥奏弦琴。伴隨奇妙的音樂,祂就要引領母親的靈魂輕輕飛去。父親心急起來,這時拿起旁邊的斧頭,一把將祂的翅膀砍下。天使重重摔到了地上,沾染人間各種邪惡的氣息,從此再也無法回到天上。
祂於是怨恨的向父親詛咒:「違抗命運之人,從今以後,你們的孩子將永遠無法感受愛情。」
父親相當後悔,不斷乞求祂的原諒,但天使已經邁入寂靜的雪夜中。
從此他一心教育女兒知識,希望她能夠理解萬物,母親則教導她道理與美德,但願她能夠包容蒼生。
他們將女兒取名為貝洛妮卡。
小小的貝洛妮卡一天天成長,不管做什麼都很出色。她擅長察言觀色,和親朋好友的感情很和睦,就像群山與回音般融洽。
雖然她的歌聲令雲雀自嘆不如,卻總是只在旁合聲;柴砍得又快又好,卻從不沾沾自喜。她照顧蔬果就和對待小動物一樣溫柔,對於花草的事,就如故鄉一般知之甚詳。
就這樣貝洛妮卡轉眼已經亭亭玉立,成長為可靠又人見人愛的少女。
一般到了這個年紀,幾乎所有的女孩都渴望著愛情,向父親央求一個理想的對象。
貝洛妮卡雖然沒有愛慕的對象,但和定期來山上看診的醫生的兒子科斯感情很好。
每當科斯和父親看診完,父子倆都會到貝洛妮卡家添購可以當作藥材的植物。
兩人會一起討論醫學與花草的療效,分享彼此學習到的知識。
貝洛妮卡常用新鮮的水果和熱騰騰的麵包招待他們,科斯也常常帶些鎮上的東西給貝洛妮卡,告訴她許多從書上和旅人身上聽到的故事。
其中最令她感興趣的,就是能治癒各種東西的銀河藥水。
雙方父親看他們總是相談甚歡的模樣,問他們想不想和彼此結婚。科斯本來就對聰明又體貼的貝洛妮卡很有好感,馬上就答應了。
貝洛妮卡雖對他沒有愛情,卻也不討厭他,所以也默默微笑應諾。
這件事很快傳了開來,大家都在討論貝洛妮卡的婚事。
夏天接著來到,艷麗的花朵與清風跳起舞來,村裡到處洋溢開心的氣氛,陽光也在草尖上翻著金色的跟斗,讓泥土的芳香傳遞到每個角落。
健壯的男人練習祝賀的歌曲,女孩們一整天都像好心情的鳥兒談笑。
只有一位躲在遠處的橡樹林恨恨的哭泣,她就是帕蒂安。
帕蒂安是村莊大地主中最小的女兒,也是村裡最體弱多病的人。
從她還小的時候,科斯父子每次過來都會為她看診。就是沒事,也會過去做些簡單的檢查。
不知不覺,帕蒂安已經深深愛上英俊溫柔的科斯。她的病幾乎可以說有一半是來自於愛情。當科斯一來,她總覺得自己的狀況好了許多;他一離開,她便感到胸悶頭痛,心臟像顆沒氣的皮球般跳躍,四肢使不上力。
如今科斯要結婚了,這簡直讓她嫉妒的發狂,幾乎要昏死過去。
「就算對象是公主也不行,我一定要想想辦法!」
帕蒂安知道科斯一直想製作出銀河藥水,常常到貝洛妮卡家尋找藥材。這天她以身體不舒服為由,希望夜裡貝洛妮卡來幫她看診。
她要求貝洛妮卡一個人來,事前在臉上塗上一層白粉,讓自己看起來更蒼白,然後用剛才悄悄握住冰塊的手握住貝洛妮卡,哀傷的和她說:「村裡沒有人不知道科斯喜歡妳,但我看得出來,妳並不愛科斯。」
貝洛妮卡感到心虛。她不認為帕蒂安說錯,她確實為此對科斯有所歉疚。
她待人真誠,是應人所需;關心他人,是因為教導和習慣。熱心則是趨於好奇和本能。
因此她總覺得自己總在撒謊,並沒有喜歡過任何人和事情。
帕蒂安告訴貝洛妮卡,父親在隔了兩村最隱密的一座山上,藏有一對天使的翅膀。有了那個東西,一定能完成科斯想製作的藥水。到時不僅自己能夠痊癒,貝洛妮卡的狀況也能改變。
為了看起來就要暈死的帕蒂安,也為了能夠改變自己,貝洛妮卡告訴父親要去遠方辦點事,答應會在婚禮前回來便出發了。
她走了四天三夜,終於來到帕蒂安所說的小屋。
她拿出帕蒂安給的備用鑰匙打開門,濃濃的灰塵嗆得她咳了好幾聲。室內光線昏暗,傢俱破舊。每走一步,地板就吱嘎作響。
帕蒂安所說的地窖位於放滿農具的房間。
她使力拉了幾下地窖入口的拉環,木板重得像是製作的人一開始就沒想要再打開過,兩手馬上拉得又紅又腫。
貝洛妮卡放下行囊,兩腳撐好馬步,往後仰起身子使勁再拉一次。睜開眼睛,沒想到一頭亂髮的男人正在臉上瞪著自己。
她嚇得倒抽一口氣,放開了手,男子這時朝她舉起一把短刀。但刀隨即掉到地板上。
男子跪下來,痛苦得發出哀號。他全身顫抖著壓著腹部,額頭碰碰的抵到地面上。
他軍服殘破,滿身髒汙。頭盔夾了枝葉和泥土,手臂和肩膀有多處劃傷。
一問才知,原來男子是名逃兵。
他的腹部有刺傷,呼吸虛弱。此外,他的背上還有兩道古怪突起的舊傷。
他看起來已經在這裡躲了好幾天。不僅糧食耗盡,體力也到達極限。
既然逃兵在這裡,代表軍隊可能離得不遠。她想著得趕快回去通知村莊。
然而貝洛妮卡受過的教育令她無法見死不救。
看著眼前的男子奄奄一息,管不了是不是敵人,她蒐集了所有派得上的道具,為男子進行治療。
男子好不容易救回一命。在貝洛妮卡不眠不休的細心照護下,士兵終於恢復起來。不過貝洛妮卡也超過了要回村莊的時間。
村裡開始流傳貝洛妮卡逃婚,而帕蒂安就是傳言的起點。
她說貝洛妮卡另有新歡在別的鎮上,於是人們紛紛替科斯抱不平,大聲撻伐貝洛妮卡的父母親。
帕蒂安告訴科斯:「貝洛妮卡有缺陷,她對誰都一樣好,是因為一直利用每一個人,想搶奪你到時發明出銀河藥水的榮耀。」
科斯雖不相信,但貝洛妮卡失蹤是事實。
當科斯說要去找貝洛妮卡,帕蒂安就咳得更厲害,嘔出上午吃的麥片粥,將拳頭抵在呼吸急促的胸口,關節握得發白。
帕蒂安虛弱的告訴科斯,父親會在她結婚時將銀河藥水的祕方交給她,請科斯重新考慮婚事。
科斯聽了這話,又看她這模樣,要離開的腳步又收回,慢慢坐回位子。帕蒂安把手背輕輕靠到他膝上。
對於貝洛妮卡的幫助,士兵只說了句:「多管閒事。」
貝洛妮卡沒有生氣。她看著天色漸亮,冷靜而焦急的包紮士兵的傷口,拿起一支生鏽的鏟子,打算試最後一次打開地窖入口。
士兵看她上氣不接下氣的想撬開地窖入口,終於緩緩開口說道:「我不知道妳要找什麼,不過那裡面什麼都沒有。」
貝洛妮卡放下踩著鏟子的腳,問他怎麼知道,他說:「因為我之前就躲在裡面。」
男子說:「當我覺得自己要死了,我想至少最後看看天空,希望能再一次聽見天上的旋律。但我沒有聽見琴聲、沒有歌聲,倒是傳來妳惱人的腳步聲。我曾經詛咒一名男子,讓他的孩子一生只能體會沒有愛的世界,或許這就是我無法再回不了家的理由。」
貝洛妮卡看見男子眼底的光芒,不認為他在說謊。
她告訴他保重,起身返回村莊。只走了一小段路,她遠遠聽到沉悶的隆隆馬蹄聲。鳥群震天嘎響,往天空灑成點點黑墨。
青蛙和昆蟲停止鳴叫,路邊的水窪震起陣陣漣漪。
貝洛妮卡急急忙忙跑回小屋,將自己的髮飾和帕蒂安的鑰匙交給士兵。
「你詛咒的男子或許能破除詛咒,但那名孩子就是被詛咒的本身,它將一輩子都是那個樣子。你必須試著幫助它,努力活下去,那一定就能找到你想要的東西。」
士兵很驚訝,起初不願意離開,但貝洛妮卡的眼神很堅持。
她不希望自己的努力白費,也希望士兵能彌補遺憾。她拿起士兵的步槍,告訴士兵村莊的方向,要他通知大家疏散,她會留下來爭取時間。
貝洛妮卡調配的藥膏很有效,士兵恢復得比預想還好。他在路上偷了一匹馬,趕在深夜抵達。
見到士兵的村民很慌張,拿著火把將他團團圍住。士兵嚷著科斯的名字,交出了髮飾。
科斯認出那是他給貝洛妮卡的訂婚禮物,村裡的傳言瞬間在他腦中湧現。
他快速思考情況的真偽,檢查士兵的傷口,認出包紮的方式,努力抑制想要痛打士兵一頓的衝動。
士兵拿出帕蒂安的鑰匙後,他鬆開了雙手的拳頭,慢慢垂下眼。
最後,科斯請守夜人去挨家挨戶敲門,優先讓孩童、婦女和老人坐上馬車。其中並沒有帕蒂安的身影。
之後當科斯再找時,士兵已經不見了。
他回到殘破不堪的貝洛妮卡身邊,和鮮紅的野花沐浴在陽光中,靜靜等待故鄉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