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星番茄

系有家有片番茄園。

大大小小的番茄掛在支架上，看起來就像紅紅綠綠的燈泡，令人聯想到聖誕節。

系有認得出哪些番茄的傷口是什麼動物造成，唯獨一種她無法辨認。

事實上，她連這是不是傷口都不確定。

在系有種的番茄中，有一種番茄很特別。

它的顏色尤其鮮艷，就像嬰兒的心臟紅潤。只有這種番茄不時會從中間被畫出一道白環，看起來就像土星環，因此系友又稱這種番茄為「土星番茄」。

土星番茄的白環部分特別難吃，而且賣相差、味道全失，有時嚐起來還有一種金屬般的苦澀味。

當天要是出現土星番茄，那麼那幾天必定風調雨順，否則就是出現天打雷劈的傾盆大雨，幾乎成了一種定律。

系有試著找出是什麼東西造成土星番茄。

她在番茄上多噴上農藥防止害蟲，又在番茄附近加裝刺網防止小動物破壞，但土星番茄還是不斷出現。為了防止土星番茄，這年到了冬天，她帶了厚重的棉被和熱水瓶，乾脆睡在溫室的番茄園裡。她想親眼確認，究竟是什麼東西造成土星番茄。

這天她納悶又生氣的盯著星星，聽著樹葉唱歌。不知不覺，系有睡著了。

在小鳥接著歌唱的清晨，番茄園瀰漫著的如煙繚繞的薄霧。

幾滴在葉片的露水滑落到系有的眼皮上。她被露水冷醒，慢慢睜開眼睛。

一名散發白色光輝，穿著素雅的女性正用手指抵著唇。

她像是在挑選般，低身一一看過番茄，最後選定一顆，輕巧的用手指劃過一顆色澤豔麗的紅番茄中間，笑盈盈的將番茄的顏色擦上自己的雙唇。

被劃過的痕跡頓時變成白色，紅番茄就此成了土星番茄。

「啊！」

系有見到忍不住驚叫出聲，女性也驚訝的睜大眼睛看向她。

她趕緊從棉被中爬起來，臉上還沾著泥土說道：「祢這樣我很困擾，請祢別再這樣了！」

系有從女性的雙眼看出她是神明。相較於敬畏，作物被破壞的憤怒更令她激動。

女神露出蒙娜麗莎般似笑非笑的表情，直接在系有內心說話：所以我不是用陽光和雨水補償妳了嗎？

系有被這溫柔的聲音弄得有些飄飄然，但很快甩甩頭恢復理智。

「但祢這樣，我的番茄會賣不出去。我的祖父腳不方便，祖母有胃病，要是賣不出去就不能買藥了。」

女神聽完用手抵著亮紅的嘴唇，露出有點苦惱的表情，說：那真遺憾。我也很想幫妳，但我除了讓作物豐收也沒辦法能做什麼了。我看妳的番茄顏色很漂亮，才想借點用用，希望那神能多看我一眼，可惜似乎沒什麼用。

女神露出苦笑，低頭拉了拉自己的裙襬。

系有疑惑的坐回棉被，看著女神問道：「難道祢是為了誰才採走我番茄的顏色嗎？」

女神露出微笑，似走若浮的飄到她面前，抱膝坐下。

祂說：我喜歡瘟疫之神。但我的家人都反對，說對方帶來不幸，不適合家族，我和家人大吵了一架。明明我能讓這麼多人露出笑容，卻沒辦法和自己家人相處融洽。雖然是神明，但也不是什麼都心想事成的。

系有抱起雙臂，兩腳因為寒冷互相搓了搓：「祢說瘟疫，是鎮上很流行的那個嗎？」

是的。祂正在鎮上。是個笨拙又負責的神，總是為自己的工作掉淚。

系有原本想責罵瘟疫神，但聽到這裡又說不出話來。

系有苦惱的噘著嘴，納悶的問：「很多人和動物都死了，這還不夠嗎？」

女神垂下眼，兩腳也互相搓了搓，不發一語。

祂知道瘟疫神在一個地方待越久，就越多家庭生病，有生命死去，但祂還是不由得希望瘟疫神能待得久一點，因為富饒之神是不能隨便離開土地的。

再這樣談下去也沒有結果。系有一股作氣站起來，迅速拿著籐籃將最近蒐集的土星番茄拿過來，再把剛剛女神做出的那顆拿到祂面前。

「總之，祢要負責處理掉這些番茄，今天跟我一起去賣吧。」

女神還不明所以的眨眨眼，就被系有拉著手腕站起來。

系有將家裡最好的披肩借給女神，兩人便將番茄放上老舊的推車一起推到鎮上。

金色陽光照在和膝蓋一樣高的草原，被風吹動時散發陣陣光澤。

路上經過的農田都放著一捆捆像是饅頭的乾草堆，只有零零星星的人在處理農田的雜務。

他們經過一群鹿的棲息地，穿越簡便的橋後來到鎮上。

以黑石建成的小鎮現下少了平時的莊嚴感，掛在高樓的布幔破了角，被冷風啪啦啦的吹得翻來翻去，像是襯托死神的色彩。

鎮上的商店和咖啡廳門可羅雀。雖然幾間店掛出了節日擺飾，鎮上卻如鬼城般空曠，只有診所面前大排長龍。

腳邊的臭水溝裡面積滿垃圾和鳥屍，似乎很久沒人清理。

女神一路上睜大眼睛東張西望，對能夠近距離見到一切而看到新奇。

系有帶著女神來到市集的老位子，擺出草蓆和磅秤。

市集上也只有寥寥幾間攤販。不管是老闆還是顧客，大家看起來都皮膚發黑，有氣無力，有些人身上還長了粉紅色的瘡。幾個穿著單薄的人靠在一起頻頻咳嗽。

系有打起精神，拍著手吸引客人注意。她擺出笑容叫賣。女神也有樣學樣。但路上根本沒什麼人。一整天下來，番茄只少了四分之一。土星番茄更是一顆也沒賣出。

系有回家前也去診所，想先替祖父祖母賒帳買藥。縱使不是疫病，藥仍然貴了五倍，這令收入已經不好的系有相當沮喪，最後只能空手而回。

彷彿是受到瘟疫影響，平時很耐放的番茄，回家後竟然有些長了白色的斑點！

家裡的馬鈴薯剩一點點，只夠煮一碗湯。系有和祖父母只能三人分著喝，吃著賣相和味道不好的土星番茄果腹。

女神見了鎮上和系有一家的狀況，在番茄園外盯著月亮時，下定決心要和瘟疫神談談。

他們隔天到鎮上叫賣，但只有兩人來買。

當女神張望著找瘟疫神時，忽然有五、六個小孩衝上來搶走番茄，撞翻了推車。路過的民眾看到番茄灑落一地，也紛紛衝上前搶。不管系有怎麼大叫阻止，番茄就這樣被搶得幾乎不剩，只剩土星番茄還堆成一堆。

拍拍受傷的膝蓋，系有用手臂的袖子擦掉快要流出來的眼淚，將剩下的番茄撿起來放回推車。

女神內疚的垂下頭，但很快想到辦法。

不是還有一些番茄嗎？我們到豪宅去賣賣看吧。

系有還在賭氣，逕自推起推車往前走：「豪宅的人都吃好東西，他們怎麼會買這些爛番茄？」

女神走到系有面前擋住她。祂伸出一根手指，將推車變得輕盈，並招招手，讓推車自己往前。

這次換她拉著系有的手腕，如飛似跳的牽著她，帶她前往山上的豪宅。

太陽還沒下山，兩人就和推車到了豪宅。

豪宅的大理石被雕刻得如糖果般夢幻，但四周的花草看來已經很久沒打理，長了相當多雜草。

出來應門的女管家皮膚發黑，眼神空洞。看來瘟疫也傳到了這裡。

女管家拿起土星番茄，戴上眼鏡仔細檢查。

「為什麼這番茄有圈白色？是生病了嗎？你們想賣爛東西給我們？我們少爺生病，正需要營養，這種不好的東西我們是不可能買的。」

系有正要講話，女神卻早一步比她先站出來。

「最近受到瘟疫影響，番茄都變成這樣子了，不過切除白色部分還是可以吃，也很營養，您們可以先付訂金，價格只要三枚銀幣。之後我們每天都會送過來，以後有更好的番茄我們也會優先送到這裡。」

女管家警戒的看了看兩人，畢竟價格很低，在山上離市集遠，確實很少吃到番茄。裝作猶豫的思考一會兒，女管家推推眼鏡後同意了。

從那以後，系有都會給山上豪宅送番茄。女神則繼續和系有一起叫賣，一邊尋找瘟疫神。

三枚銀幣能買的藥很快就用光了。系有希望能向豪宅主人預支尾款買藥。

這天她緊張的深呼吸，到豪宅敲門。

今天的女管家看來精神許多，臉色不僅紅潤不少，聲音也變得宏亮。

兩人很驚訝，問女管家是否找到了特效藥。但女管家搖了搖頭，說道：「少爺堅持要我們先吃番茄好的部分，養好身體，自己只吃白色的果肉，所以大家的身體都好了很多。」

接著她說少爺想見見系有，便領著兩人進屋。

和其他地方相比，少爺的房間看來樸素許多。

他穿著潔白的襯衫躺在床鋪上，笑容虛弱，但看來精神不錯。

「謝謝妳，一直提供這麼好的番茄給我們。」

系有很喜歡他的藍色眼睛，但不好意思看太久，不禁害羞的撇過頭。沒想到看到角落站著一頭灰髮，穿破麻布，身上纏骯髒繃帶的瘟疫神。

祂的眼睛發著陰森的紅光，正盯著少爺。

瘟疫神看向系有和女神，在她們心中說：妳們打擾了我的工作。

瘟疫神面無表情，但感覺祂很沮喪。

他是我最後一個工作。

瘟疫神說完後，少爺剛好從床邊拿起一小袋金幣，對系有說：「鎮上現在很多人也飽受疫病之苦，希望妳有多的番茄可以幫我拿給需要的人，我會支付這些費用。」

系有不敢置信的睜大眼睛。

瘟疫神看起來幾乎快哭出來，穿過牆走掉了。

他不想帶走這樣一個青年的生命，女神也看得出這點。系有也明白，於是她突然想到一個辦法。

她搬來一籃番茄，要女神待會找來瘟疫神。

系有告訴少爺，土星番茄對爛瘡也很有效，要少爺敷上大量的番茄汁後靜躺休養。少爺覺得值得一試，於是配合的讓系有在身上塗滿番茄汁。

一番忙亂後，少爺累壞了，在床上睡得有如死去。少爺的床單到全身都血淋淋一片，有如疫病讓爛瘡爆發出血。

瘟疫神回來見到少爺，以為自己的任務完成了，痛哭不已，傷心的準備離開。

女神要瘟疫神和自己約定好會再回來，祂會一直在這片土地等祂。

我會一直守護這裡，令這裡的動物和人民生生不息，所以請祢放心回來。

女神如此向瘟疫神保證，瘟疫神這才點點頭，釋懷似的離開。

女神惆悵的看向瘟疫神離開的遠方，換回了自己原本的模樣，回頭親吻了系有。

祂將嘴上漂亮的番茄顏色贈與她的雙唇，感謝她的幫忙。

系有被這一親，雙頰通紅，而且有了番茄的顏色，少爺醒來見到系有，覺得她看起來比之前更可愛，向她提出了婚約。

瘟疫很快便在小鎮消失。

土星番茄每幾年還是會出現在系有的番茄園裡。每當土星番茄出現，這裡的人們便會用番茄互砸，將對方染紅。當地居民相信這麼做可以趨吉避凶，而土星番茄也被視作治病的良物，成為富饒的象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