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張魚販怨言,江老未作表示,仍舉著那塊馬牌,等待張魚販接手過去。
張魚販亦是個倔脾氣,雙眼瞪著江老,說什麼也不肯接下馬牌。
突然,江老倒轉馬牌將其收入袖袋,跟著併攏食、中二指,迅雷般直戳張魚販下腹「石門穴」!
此變太快,張魚販未及反應,只感渾身一震,霎時間通體麻軟,宛若全身氣力被盡數抽乾一般。
經歷過整夜封穴,此刻張魚販心中恐懼,筆墨難書,他腦海裡不斷浮現對死亡的想像,逐漸失去理智,在最後一個有意識的呼吸過後,張魚販瘋狂大叫!
「…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狂吼瞬間,張魚販頓感四肢氣力突地充盈,不發不快,他猛然踢腿前推,震斷凳腳,掀翻木桌,整個人更似標槍般直向後飛去,撞上石壁,跌落於木床之上。
此情此景令裴風鈴與阿善萬分驚訝。
這間客棧雖是簡陋,僅讓旅人有個遮風避雨之所,然其用料卻是絲毫不馬虎。被張魚販損毀的桌椅皆是當地榆木所製,相比松、杉來得堅硬許多,要空手將其損壞,內外功夫沒有一定底蘊絕難做到。
回看遭震斷之凳腳殘塊,宛如硬生折斷般參差,掀飛的木桌邊緣,竟有明顯掌痕凹陷而下,此等功力,全然不似一個尋常魚販所擁有的。
更驚訝的是張魚販自己。
他撞上石壁,強大衝擊令壁上顯現細微裂痕,而他自身卻是只痛不傷,呼吸無礙,仔細感覺體內像有一股暖流流動,流經之處,舒暢無比!
「這是…內力?」
張魚販曾拜師學藝,雖說不甚有所成效,但也多少知道內功、外功為何。此時內勁流動,自然而然便聯想到自己未曾感受過的「內力」。
自學藝以來,師門所授「天道功」自己每日修煉,未曾間斷,卻從沒像現在這樣清楚感受到內息的流轉。
這一刻,張魚販癡了,呆了,傻了。
「我不知道你師從何人,但,你那位師父,看來很討厭你。」
江老指揮阿善扶起木桌,自己則拾起破碎凳腳,略加察看,又道:「這份功力少說有五年火候,走剛強一脈,卻總將納氣導向『石門』以下,未達氣海,致使內息淤滯,四肢難紓,與人動手自然百敗無勝。」
「我師父的確不怎麼喜歡我…」張魚販回憶過往從師修煉,艱辛往事一幕幕湧上心頭,不禁嘆息道:「但我仍是遵師教導,刻苦練功,只是…練了十多年才練出五年火候,我果如師父所說,資質欠佳,不該練武…」
「資質欠佳,不該練武?」
江老像是聽到這世上最好笑的笑話,突地放聲狂笑。
張魚販不明所以,直覺丈二金剛摸不著腦,移目看向江老後方,卻見阿善與裴風鈴二人不約而同地摸著石門穴,皺著眉,口型像在說著「不可能」三個字。
江老笑了一陣,狂意稍歇,開口繼續說道:「氣沉『石門』,足以堵塞四肢經脈,你修煉剛強之氣,更是有斷脈之危,令師這是在害你。」
「運你來此路上,我探查過你的筋骨,乃是上好的練武材料,若非如此,怎堪得起氣漲『石門』之壓迫,仍四肢健全與常人無異?所謂不該練武,怕是妒忌你的天資,惟恐青出於藍,想毀去你才造出的說詞吧。」
「怎…怎會如此?」
雖知其師不喜自己,卻從未想過會加害,此刻細想,師父種種作為倒真是有跡可循。
「那我這些年仍在練功,豈非殘害於自己?」
張魚販幾近崩潰,憤怒地握緊雙拳,猛錘床沿,木床難敵拳擊,發出嘎吱地哀鳴。
「但你還活著。」
江老取下面具,露出滿臉傷痕以及那空無一物的眼窩,樣貌怪異可怖,望之生懼。
「走江湖,只要活著都算幸運,你不殺人人殺你,江湖本是如此。你現今該想的不是委屈過往,而是擁有力量的今後,你想報仇或是原諒皆悉聽尊便,但這江湖,你仍得再走一遭。」
看著江老面容,張魚販雖知不妥,心裡仍擋不住一番作嘔,只能勉力壓下,吶吶問道:「為何得要再入江湖?我就算現在有了武功,也不代表定要走江湖吧?」
「因為江道盟已見過你了。」
說話的是裴風鈴,她沉下臉,略顯嫌惡地說道:「那些自稱正道的傢伙,可不像他們口中說的如此正派。你與阿善這般鬧騰,大殺江道盟威風,他們必然將你們視作與我一夥,是需要剷除的,留在江陽,你性命難保。」
「這也太不講理了!不分青紅皂白,就要對付我?」
張魚販聞言既驚且怒,腦中突地閃過一個念頭,瞪大雙眼慌張問道:「他們若要不利於我,那我父母呢?我父母怎麼辦!」
裴風鈴輕蔑笑笑,答道:「不必擔心,那些人沽名釣譽,禍殃無辜親族之事有損名聲,他們不敢去做,再說有關長平、王大刃、周隱等人尚算俠義,他們在,會保你家人無事。」
張魚販雖心稍寬,思緒卻仍混亂不知方向,始終像隻熱鍋上螞蟻停不下來。
江老戴回面具,手掌一翻取出馬牌置於床上,平靜說道:「張伯張嬸我早已打點好,留給他們的銀兩夠用三、四年不愁,你無需煩憂。這趟大闕山莊你非去不可,去完了,要不要入江湖,你再決定吧。」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房外,只留下一句「明日寅時三刻,策馬北行。」迴盪在屋裡。
待張魚販心緒平穩,這房內只剩下他與阿善,而那熱粥空碗,還被阿善捧在掌心,散逸著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