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枯燥的童年,也有很多可以打發時間的事,比如夏天時,我經常會一邊看蚊子在我腿上吸血,一邊思考一個問題,它們是靠什麼尋找目標的呢?
如果是靠嗅覺,那這片人工湖上的蚊子此時應該都能聞到這裏新鮮食物的味道吧!
滑板男孩的頭被酒瓶玻璃碴子刮傷了很多細小的傷口,血液從四面八方彙聚下來,在他的臉上和脖子上留下很多紅色的痕跡,看起來就黏糊糊的,我好嫌棄!
周圍的音樂不停播放,讓人忍不住想點頭配合節奏,可這周圍的客人卻沒有融入到音樂中,反倒像是雕像定住了表情,除了滑板男孩,他在不停的哀嚎,咒罵,卻因為血流進眼睛裏,在起身想離開的時候摔倒在地。
「報警啊!想啥呢?」我朝著他的[朋友]們喊。
我看著他們其中有人掏出了手機,剛撥通電話,就被旁邊的人奪了下來。
老闆湊過來,想扶他,又不知如何下手,慌張地看著我。
真有意思,看我幹嘛?我給他打成這樣的,總不能我去扶他吧!
「我不跑,報警吧!」我對老闆說。
然後重新坐回原來的位置,桌上的烤串兒濺上了啤酒和碎玻璃,被我挪到一邊,不能吃了,真可惜。
我又拿起一瓶啤酒,用牙齒咬開,自己澆著,交替洗了下手,大口喝起了瓶裏剩下的啤酒。
旁邊客人有人拿出手機,大部分只是想拍個視頻,去發到網上蹭些熱度和關注,結果那幫小子從黑暗中竄了出來,架起地上的滑板男孩快速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
看著他們狼狽逃走的背影,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啤酒喝光,我站起身來,看到他遺落在塑膠椅子上的滑板,上邊是個半裸女人的貼畫,女人的表情十分生動,此刻看起來更像是嘲笑著它消失的主人。
用來燒炭的火盆在燒烤爐子的角落,裏面是燒紅了的木炭,在黑暗中發著熱烈的紅光。
我走過去,把滑板丟了進去,竟然一點也不容易點燃,警車閃著警燈趕到的時候,它還沒徹底燒起來!
「受傷的人呢?」
員警下車之後在現場找尋著傷者,目光掃過我竟然都沒做絲毫停留,我就這麼不像兇手嗎?這讓我很有挫敗感。
一名員警蹲在地上,用強光手電筒照亮地上的血跡和深綠色的玻璃碴子,驚魂未定的老闆走過去,指了指站在不遠處的我,那個始終站在原地,淡淡然微笑的我。
晚風恰好吹過,我鬆散的頭髮輕輕打過脖頸,一天的暑燥終於在這一刻散盡,我剛剛沸騰過的身體也涼了下來。
員警正了正帽子,雙手扶著腰帶,走了過來,「你打的人?」
「是我。」我很乖巧地回答。
「傷者呢?」他再次回頭掃視一圈。
「聽見警車來,跑了。」
「他一個受傷的,還跑了?不說頭都打出血了嗎?」員警有點不敢相信。
「他同伴架著他跑的。」我指了指地上帶著血的酒瓶碎片,「帶回去驗驗,跑那麼快,八成有事兒!」
員警估計沒看過我這麼淡定的施暴者,瞪著眼睛對我說:「還用你提醒!」
他讓同事把帶血的玻璃碎片收集好,對我說:「走吧!配合一下,做個筆錄。」
「稍等,我買個單!」
我笑著招手,把老闆叫來,他借著燒烤爐子上的燈泡看了看手寫的菜單,也不知道算沒算錯,快速報了個數字,竟然才一百二,阿泰給的錢沒花光。
快速掃碼付賬,我跟員警一起上了警車。
派出所很近,不到五分鐘就到了,下車之後給我找了個地方做筆錄,一個女警官帶我來到一個房間,問了我幾個問題。
「你為什麼動手打他?」
「他騷擾我。」
「怎麼騷擾的?」
「語言,還動手摸我,我拒絕了好幾次,他不聽我才動手的,燒烤攤有監控。」
「你們之前認識嗎?」
「不認識,第一次見面……」
類似的問題問了一遍,這時一個工作人員敲門進來,遞進來一張紙,女警看了看那張紙,又看了看我,「你進過少管所?」
我點點頭,「15歲,防衛過當。」
女警眯著眼睛看了我半天,「今天呢?是不是也存在防衛過當?」
我看著房間角落的攝像頭,想了想,「我覺得沒有,都在正當防衛範圍內的。」
女警又看了看手中的紙,「資料上寫你初中畢業,但是我感覺你好像不止初中文化。」
我看了看指甲裏的紅色,不知道是滑板少年的血跡,還是燒烤的辣椒粉,摳了一下 ,沒出來。
「我沒有學歷,但不代表我無知。」
女警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之後給我轉移到一個臨時的拘留室,等消息。
我的手機被沒收了,只能安靜地坐著,監控室的房間也有攝像頭,這麼想來,攝像頭已經無處不在,像是無數雙不眠不休的蜻蜓眼睛,視奸著所有人的生活。
有沒有人黑進這裏的監控呢?那他真是藝高人膽大。
我坐在那裏胡思亂想著,不知道阿泰在幹什麼,不知道白金色短髮的女孩在幹什麼,不知道那個挨揍的男人在幹什麼,不知道那個遙遠的小縣城裏被我捅成六級傷殘的男人在幹什麼……
本以為我要被關上兩天,結果天剛亮,就有人給我帶了出來,昨天給我做筆錄的女警說:「化驗結果出來了,那人確實有吸毒史,監控我們也調了出來,確實是他先騷擾你的。所以,你現在可以離開了,但是還要保持手機暢通,必要的時候可能警方還會找你配合調查。」
「放心吧,昨天我都沒跑,再說,到處都是攝像頭,我也跑不到哪兒去!」
拿了東西,我從警察局走了出來,才一夜功夫,竟然有種事隔許久的感覺,我迎著微涼伸了個懶腰。
解鎖手機,我以為會有很多阿泰的未接電話或者資訊,結果一條都沒有,在我正納悶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我下意識的一邊回頭,一邊躲開堵住的門口。
結果就看到一張熟悉的臉,是阿泰被員警帶了出來,他臉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本就不多的頭髮也亂七八糟,滿臉疲憊。
他看到我也很意外,我更是意外,就這樣,我們一公一母闊別一夜,在派出所門口再次相見。
「你怎麼來了?」我問。我第一反應是員警用我手機聯繫了他,讓他來帶我回去。
「我把阿田打了一頓,你怎麼在這?」他也好奇地問我。
「我給一個色狼腦袋打開瓢了!」
他看著我,我看著他,兩個人肩膀漸漸抖動,越抖越厲害,最後按捺不住笑作一團。
帶他出來的員警有些奇怪,「你們認識?」
阿泰回頭跟他說,「我老婆。」
員警搖搖頭,「你們兩人可真般配,早點回家吧,天都亮了!」
說完轉身回去繼續辦案,估計裏面還有很多人需要他處理。他這個工作也很無奈,每天看盡這世間的荒唐事。
阿泰伸出一只胳膊,我把自己的手伸了進去,挽住他,兩個人一邊走,一邊笑,迎著這個城市的第一縷陽光,笑著昨天黑夜上演的荒誕故事。
「阿田怎麼樣?」我問。
「沒事,簽字私了了!你開瓢那個怎麼樣?」
「吸毒,逃跑了!」
阿泰疲倦的臉上帶著一絲豁達的笑,他已經沒有最開始發現我偷窺時的焦慮,連女朋友給別人開瓢他都如此淡定,是該誇他呢?還是應該唏噓呢?
「我們去吃早飯吧?」阿泰夾著我的胳膊,一臉寵溺地看著我。
「我請客,昨天你給我轉的還剩八十呢!」
「好,阿月請客,我要吃到撐!」
我們有說有笑,突然我想到一件事,停住了腳步,他看我突然停了下來,有些不解地看向我。
「阿泰,我要跟你說件事,我小時候進過少管所,因為防衛過當,把一個欺負我的老男人腸子紮了幾個窟窿。」
他看著我的眼睛,沉默了好久。
我已經在猜測他的反應,實際上,無論他是什麼反應我都可以接受,因為我想親口告訴他,不想他從被人那裏聽到這件事。
「阿月,任何時候都要保護好自己,我昨天也進過了派出所,我們現在更般配了,對不對?」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風趣逗笑,其貌不揚的阿泰,竟然開始能逗笑我,甚至有些感動我,也許,他比我想像中的要好!
蚊子是靠什麼尋找目標的,我到現在也沒知道答案,但是我似乎知道人是因為什麼吸引到另外的一個人,是頻率!
此時,我和阿泰擁有了相近的頻率。
吃過早飯,我們分別請了假,回到家裏洗了個澡,開著空調毫無遮掩的抱在一起,心第一次如此靠近。
他的大拇指在我胳膊後側劃著,閉著眼睛,似睡非睡的。
我拿出手機,「阿泰,給你看個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