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羅安舊城非常希臘。
藍色的天空與白色的牆,
偶爾經過的慵懶的貓;
擴音器傳出的虔誠祈禱與世俗營生,
天堂與世俗並行不悖。
據說,到訪七次開羅安的大清真寺,抵得上一次麥加的朝聖。
為了這七分之一的麥加,
我給自己留下了一個紀念。
開羅安的建城,是由阿拉伯帝國第一個世襲的烏邁耶王朝(Umayyad Dynasty)首任哈里發,由曾為敘利亞總督的穆阿維耶(MuawiyahI)在大約西元670年所設立。
開羅安( القيروان )的阿拉伯語字源,是來自於波斯語的「軍營」、「商隊」以及「棲息之所」。這座城市,可能在原先僅僅作為一個商隊(或軍隊)移動時暫時棲息的處所,在烏邁耶王朝逐漸達到鼎盛的過程之中,這座暫時棲息的驛站,隨著大清真寺在此建立之後,開羅安便成為回教世界的伊斯蘭經學院和宗教中心。逐漸地,「到訪七次開羅安,抵得上一次麥加的朝聖」,這樣的名聲,不脛而走。
開羅安城門相較起這座城市持有的盛名,其外觀遠遠來的樸素許多,但以北非來說,這樸素,恰到好處。雖然,突尼西亞的所有麥地那舊城,都具有觀光區那種為了能夠吸引觀光客而獲利的低價中國製的、隨處可見的、帶有仿冒氣味的廉價物件所堆砌出來的外觀。不過,這裡畢竟不是首都。舊城內的市集能找到具有手工、在地雜貨的比例,遠高於突尼斯的市集。像是上了鮮豔顏色的斗篷、陶製茶壺、雕花的銅器、藤編手帶、皮製涼鞋、傳統服飾,以及北非人愛用的陶製塔吉鍋。
旅行,有時候,也是會因為看到了「名實相符」的畫面而欣慰的。
在日用品或雜貨店所看到的陶器,其中經常能看到黃色和綠色相間的配色,以及中間一小撮圖案。問了店老闆,他用不甚流利的英語夾雜法語告訴我們「黃色,代表沙漠的顏色,綠色,則是橄欖的顏色。」
綠色、黃色。這兩種顏色,代表了突尼西亞的地貌,與民族,與生活方式。
綠色是豐饒的地中海濱,種著橄欖的濕潤土地。另一面則是內陸的貧瘠沙漠。在那兒,是千年以來不斷退至深處的柏柏人,濱臨著另一片乾凅的海洋。
千年以來的聖城開羅安,就位於兩種顏色交會的中心。
開羅安大清真寺(Great Mosque of Kairouan, Mosque of Sidi-Uqba)
開羅安大清真寺的建成時期約略和建城時期一致(西元670年)。這座城市的清真寺,除了是西方伊斯蘭世界所有清真寺的祖先之外,在西元九到十一世紀時,也是一座偉大的伊斯蘭文明中心。除了宗教的祈禱場所外,這裡同時也是伊斯蘭科學的中心、一所著名大學的總部、包含大量科學和神學作品的大型圖書館,以及當時北非最著名,申請獎學金的學術機構。
我走在清真寺的柱廊之間,想像的不是熟悉的「伊斯蘭教徒一齊跪下朝著麥加朝拜」的樣子,而是回教大學生們聚集在內庭中討論數學問題、爭辯亞里斯多德的哲學思想,以及教授外科手術廣泛流傳以前的醫學知識。現今被回教自殺炸彈客和恐怖份子等種種野蠻行徑新聞轟炸的我們很難想像,千年以前,回教世界才是地中海的歐洲,而中世紀的開羅安大清真寺,與當時的巴黎大學並列,也許還更勝一籌。
據說,這些供建造之用的四百多根柱子,沒有一根是一樣的,這些被安裝在北非的大清真寺之中,粗細跟柱頭各不相同的柱子,據說全部都是從迦太基遺跡取來的。
每根都不相同,但卻顯示出驚人的一致與和諧,一樣的飽經風霜。
這是否意味著,歷史會洗去所有差異,而時間會把所有的差異,磨蝕成一致卻深刻的美?
此時正是突尼西亞的冬季,而在北緯37度的非洲,空曠的清真寺廣場上,刺骨的寒風與溫暖的冬陽,在接近正午時分溶解為身體的感覺,舒適和冷冽的刺痛感並列,像是一半海水一半火焰,或是溫暖濕熱的綠地和乾燥酷熱的沙漠的綜合。開羅安在很多方面,都是突尼西亞的加總:一半地中海、一半回教。一半綠地、一半沙漠。一半神性、一半世俗。
我聽見入口傳來的聲音。因為是淡季,僅僅一台遊覽車載著的韓國遊客魚貫進場,但即使只是十幾二十個人,我知道,今日最奢侈的時光已然結束。
奢侈,已不是有出國旅遊的能力,而僅僅是在觀覽的期間,享受片刻的寧靜。
開羅安舊城內的前總督府,今日的身分是官方的地毯銷售點,有可能是全突尼西亞最適合購買地毯的地方。
其中任何一間房間的擺設拍起來,都如同十九世紀新古典主義的油畫,看著不像真實之物。
眼前,我被各種色彩與圖案構成的海浪淹沒,如果就這麼沉醉下去,那麼購買個一兩張地毯,應該也是可以被原諒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