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斐伏身在石屋右側角落上的草叢土垛之後,見天魔自石屋左後方樹林中倏然現身,心中直呼好險,他本想繞過石屋尋找隱密處藏身,要不是先行見到這處草叢土垛,只怕自己行藏早已給天魔發覺,那就不妙的很了。
沖嗚師太卻早知天魔隱於暗處窺伺已久,這時見她倏然現身,毫不以為奇地淡淡說道:「老尼苟活至今,無非是要親眼見證咱們雙方當初賭注輸贏勝敗,但若依十年前約定內容來看,這場賭注現下已然分出勝負了。」天影紅魔怪笑一聲,道:「老賊尼果然見識不凡,既已瞧出勝負,不如自動交出峨嵋掌門印信,或能饒你不死。」
沖嗚師太朝她斜睨一眼,冷冷哼道:「紅魔,不是老尼看你不起,卻是你的見識仍如十年前那般毫無長進,你倒說說咱們當年賭注約定究竟如何?」天影紅魔道:「雙方各自換徒以授,十年為期,武功高下分勝負。咱們黑月派要是勝了,你這峨嵋老賊尼便交出掌門之位;要是我黑月派輸了,自今而後再不得與六脈五嶽為敵。」
沖嗚師太哼的一聲,道:「還有呢?」天影紅魔怒目圓睜,喝道:「還有甚麼,咱們十年前就是這樣劃下道兒來的,難不成老賊尼說話不算數了?」沖嗚師太道:「老尼言出必行,但是你我雙方當初所約定的細節呢?」
天影紅魔道:「細節........嗯,是了。雙方各派門下大弟子交換,期間不得再為原屬門派效力,更不能將所學武功劍術透露。十年之期屆滿,雙方擇定時間與地點,比武時兩人只能使當下所學門派武功,但代表的卻又是原屬師門的勝敗,亦即霏曄敗,則黑月派也敗;紫衣輸,則峨嵋派也輸。老賊尼,應該就是這樣了罷。」
沖嗚師太道:「不錯,但剛才霏曄最後所刺出那一劍,嘿嘿,那可不是我派峨嵋劍法啊,卻是你們魔派天罡劍法中的一招『飛劍迎月』,按照咱們當初約定來看,這場賭注自是老尼贏了,你黑月派卻是輸了。」
胡斐聽得雙方言語說來,心中大是震動,只覺兩方如此詭譎約定,著實令人匪夷所思,武林中或有門派弟子間相互較量賭注輸贏,但卻絕無這種換徒授武、干冒門派武功秘密外洩的莫大風險,如此賭注,當真聞所未聞。
這般想來,眼光不覺間朝著全身素黑的袁紫衣看去,見她神色淒淒,臉容憂苦,似乎常年不見快樂。想她十年離師,身入魔道,雖不願卻又無奈,其心鬱鬱,其情楚楚,當是滿腹有苦難言,倒也難為她了。
跟著一想,不禁冷汗直冒,心中忖道:「原來程姑娘才是紅魔的真正徒兒,怪不得她在密道中見到我時一臉驚愕表情,便似說著:『你怎麼還活著?』想來她必是知道天魔要躲在石棺中加害於我,只道我難逃魔掌,必死無疑,卻想不到我竟能躲過天魔襲擊,是以再見到我時不免驚訝萬分。這麼說來,難道那張絲綢密道圖卻是我想錯了,壓根兒不是袁姑娘以紙鶴送來,卻是程姑娘不懷好意了?」愈想背脊愈是一陣寒涼上來。
這時紅魔嘴角揚起,嘿的怪笑一聲,說道:「老賊尼,你這是誆我來啦?霏曄方才那一劍使的明明就是你峨嵋派『推窗望月』,劍式開闔,橫推直刺,招式果然精妙無比,這也才能敗中求險,兩人鬥了個旗鼓相當。」
沖嗚師太聞言,氣得兩眉斜飛,怒道:「放屁!我峨嵋派這一招『推窗望月』光明正大,劍氣縱橫,直搶中宮,那裏會來斜身繞彎出劍刺人?但你天罡劍法中的『飛劍迎月』陰險狡猾,看似迎月,實則拐彎抹角的劍走偏鋒,這兩者差異之大,任誰都瞧得出來,你道老尼對自己門派的劍術招式會來看錯不成?」
紅魔嘿道:「你老賊尼不會看錯,那麼難道我就會看錯了?」沖嗚師太滿臉怒容,喝道:「無恥小人,莫非你我要再來比拚一場不成?」紅魔磔磔怪笑,道:「十年前我打不贏你,你也打不贏我,才有了今日這場開創武林先例的換徒授武賭注約定。現下咱們兩方既是各自認定不同,那也無妨,我大人大量,再比一場也就是了。」
胡斐見紅魔伶牙俐齒,狡辯之術老而成精,沖嗚師太雖也精明強幹,但出家人畢竟少了歪理強辯的慧根,遇上這種善於顛倒黑白的奸險人物,即便自己佔了事實依據優勢,仍是給對方硬說成了勝敗不分之局。
只是要怪也只能怪峨嵋派的這一招『推窗望月』,乍看下委實與魔派天罡劍法中的『飛劍迎月』頗為相似,酣戰中使來,直刺或斜刺乃在意念心間,決不可墨守成規,否則便是作繭自縛,這是各派劍術中的要旨,沖嗚師太自是清楚明白箇中道理。但她身為峨嵋派掌門,本門劍招無不爛熟於胸,豈有不識兩者劍法招式差異之不同?
但見沖嗚師太臉色鐵青,緩緩說道:「紅魔,你小小心眼裏究竟在打甚麼鬼主意,老尼不是不知。當年你仗勢直入中原,摧枯拉朽,不將中原武林看在眼裏,老尼卻在北嶽恆山天門絕路上,連擋你飄影魔踪掌七七四十九掌。你勝我不過,只得消了前去危害恆山掌門靜嚴師太的念頭,但卻心有未甘,要另定日期與老尼決一生死。」
紅魔聽到這裏,兩眼一翻,啐罵道:「呸!好不要臉,盡往自己臉上貼金。當日我雖勝不了你,卻也沒敗在你老賊尼的手上,咱們是半斤八兩,大嬸別笑二嬸,況且我那飄影魔踪掌當時火候未到,否則........嘿嘿。」
沖嗚師太微微一笑,道:「後來你師姊天魔到來,言明十招內必取老尼性命,否則日後魔旗不再靠近峨嵋山百里之內。如今看來,天魔雖是惡名昭彰,倒也信守承諾,果然不失一代武林宗師風範。」
天魔自現身後始終站在一旁不發片語,聽得沖嗚師太娓娓道來當日情景,倒也沒阻她興頭,只這時聽她似褒又似貶的話語說來,臉容微變,沉著嗓不悅說道:「本魔要是知道你與天池怪人袁士霄那糟老頭有過交情,當日出手自是不同,否則豈能容你避過十招而不死?」沖嗚師太道:「那倒也是。論上乘武學,老尼自愧不如。」
胡斐知道天池怪人袁士霄乃紅花會總舵主陳家洛的師父,據傳其人武功深不可測,對於各家各派武功更是瞭若指掌。袁紫衣當年與師父沖嗚師太長住天山,深獲袁士霄青睞,授以各派武功,這也是胡斐初識袁紫衣時,對她竟爾熟知各家各派武功而大感訝異之處。沖嗚師太既與袁士霄熟識,兩人閒時相互切磋武學,於各家各派武功自也多有所悟,因而沖嗚師太雖是峨嵋門人,但所學甚廣,天魔不察,大話說在前頭,卻也因此而栽了跟頭。
天魔啞著嗓說道:「沖嗚師太,咱們賭注未分勝負,你卻逕往十年前舊事說去,本魔可沒這等閒功夫。」沖嗚師太道:「老尼現下說的,便是咱們兩方勝負關鍵所在了。」天魔嗯的一聲,不耐說道:「那你快說就是。」
沖嗚師太道:「當日老尼提議咱們兩方做這場賭注,言明兩邊派去的徒兒不得再為原屬師門效力,否則視同輸了一般,是也不是?」天魔聞言,兩眉蹙起,轉頭朝紅魔看去,道:「師妹,難不成你有去找霏曄?」紅魔容不顯色,淡淡說道:「師姊,旁的我不敢說,但這是攸關咱們賭注輸贏大事,我豈會如此不知分寸?」
沖嗚師太哼哼兩聲,道:「話說的倒是好聽,暗地裏卻是行那偷雞摸狗之事。」紅魔兩眉一豎,怒道:「老賊尼,你有證據再來說話,否則閉上你的老嘴。霏曄,我且問你,這十年來,我可有上峨嵋山找過你來了?」
程霏曄躬身說道:「沒有。」紅魔哈哈大笑,下巴昂起,說道:「峨嵋老賊尼,你聽見了罷。」
沖嗚師太嘿的一聲,說道:「霏曄,苗大俠如何身陷於此,想來你是清楚的了?」程霏曄臉容漠然,說道:「徒兒不知。」沖嗚師太嘆了聲氣,道:「你我師徒十年緣份已到,這就回你原師紅魔那裏去罷。」
紅魔愕道:「老賊尼,這場賭注難道你認輸了不成?」沖嗚師太道:「咱們就再比一場,這回兩個徒兒各歸本門,武功劍法卻是不受所限,峨嵋劍法也好,天罡劍法也罷,只論輸贏,不計生死。」天魔兩眼發亮,呵呵笑道:「只要勝負未分,怎麼比都行。霏曄,你回來罷。」當下程霏曄與袁紫衣各自跪下拜別現任恩師。
胡斐見袁紫衣來到沖嗚師太身前,嘴裏哽咽一聲:「師父........。」哭著拜倒下去。沖嗚師太伸手扶起,軟語慰道:「圓性,十年魔道歷練,留得中原武林生機,為師用心之苦,今日終於盼到你回歸本門。」
想到兩女又將比拚一場,情勢更為險惡,那程霏曄現下雖屬魔派人物,但終究是自己義妹程靈素的姊姊,無論那一個傷了,甚至死了,對他來說均是心中之憾。跟著又想:「沖嗚師太剛才對著程姑娘問及苗大俠身陷於此之事,莫非苗大俠便在石屋之中?」沈吟半晌,當下小心翼翼伏身離開草叢土垛,慢慢朝著石屋後頭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