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青半瞇著眼迷濛地抗拒從窗子漏進來稍嫌刺眼的陽光,遲滯地坐起身,在坐起身的同時,在枕頭旁安靜了整晚的手機驀地響起。
慵懶地瞥了一眼螢幕上的來電顯示,是Amy。尤青長呼了口氣,大概預測到了接下來的通話內容,按了接聽和擴音之後,尤青放鬆了身體靠在枕頭上。
電話一接通,便是一聲聲抽噎,Amy沒等尤青出聲,自顧自的開始傾訴她的心傷。尤青也沒有出聲的打算,她撈起床頭櫃上的菸盒,點了根薄荷涼菸叼進嘴裡,微仰起頭靜靜地看著醒時還很抗拒的陽光。
來自電話的傾訴聲此時就像是背景音樂,而抽噎聲是主節奏的拍點,聽著這樣的背景音樂,尤青半躺在床上,刻意地朝著陽光的方向吞雲吐霧,妄想能將陽光柔焦,驅散一點自己身後濃重的陰影。
但那也只能是妄想。
大約在只剩下三分之一根菸的時候,電話那頭哭聲漸止,這首音樂也進入到了平穩和緩的最終章,最後趨近於無聲,而無聲之後,是電話被掛斷的嘟嘟聲。
Amy顯然也沒打算從尤青身上得到安慰。
因為人就是那麼孤寂的生物,兩個人的千頭萬緒能夠無限相似,卻絕不可能一模一樣,更遑論理解。
不管感情再好,都只能體諒,只能想像。
想像,多孤單的詞,因為再怎麼耗費心力去想,想像想像,再怎麼想,都只能是像。
※
揹著吉他撥開重重人群,香水味、汗味中混雜著一點酒精的味道,但卻罕見的沒有任何一點菸味。
這也是尤青最終選擇在此棲身的原因。
「妳真奇怪,自己抽菸卻不能接受菸味?」
這種時刻她總會想起腦海中漸趨模糊的人影似笑非笑地對她說的這句話。
終於穿過人群,也從令人窒息的回憶裡掙扎而起,尤青站上角落裡高起的平台,取出吉他,輕輕慢慢地舞動手指。
尤青是這間小酒吧的駐唱,她所站的平台極不顯眼,也沒有燈光強調她。
這是她的要求,她的這個要求讓她被很多家餐廳、酒吧拒絕,而這家酒吧的老闆聽了這個要求之後,那雙長了魚尾的雙眼只深深看了尤青一眼,就笑著應允了。
或許待在這裡不只是因為沒有菸味,更多是因為這個老闆吧,那個有著與自己相似的氣質、話少的熟齡女士。
尤青站在台上,彈唱的同時眼神掠過台下的人們,來到這裡的人大多都是寂寞的,跟她一樣,到這裡來不是為了找個誰陪伴,而是為了找尋同類,在同類的氛圍中,做回自己。
自己,在白天,被我們親自銬上枷鎖,鎖在面具後面。
社會總要大家做妥協,妥協到了後來,連「自己」都被妥協了。
※
清晨五點。
尤青疲憊的拖著剛洗好澡的身體摔在床上,閉上有點酸澀的眼睛休息片刻,想起早上Amy的那通電話,一種想念的感覺,讓尤青睜開了眼睛,看向仍然躺在枕頭旁的手機。
鬼使神差地,有些迷濛地拿起手機撥了那串號碼,熟練地好像已經撥過上百遍一樣,雖然事實也的確如此。
一次就好。再讓我聽一次你的聲音。尤青喃喃的囈語。
「您撥的號碼是空號,請查明後再撥……」
尤青突然就流下淚來,猝不及防。
再也聽不到,看不到了。
尤青不願掛斷電話,翻了個身將濡濕的臉埋進枕頭裡,逃避似的睡去。
※
孤獨是,你不斷妥協最終連自己也不得不妥協。
孤獨是,你無比想念卻只能憑空想像。
孤獨是,曾經刻骨銘心的那張面目在回憶裡無可挽回的持續斑駁。
孤獨是,爛熟於心的電話號碼再撥去時卻已是空號。
孤獨是,唱盡情歌讀遍詩篇卻找不到任何能寬慰自己的感同身受。
孤獨是,再苦再痛再不情願,都只能選擇若無其事的日復一日。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