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近的工作量越來越多了。
這是最後一捲了,她將膠捲放進湖中,低頭目送著它緩慢地被深不見底的湖水吞吃,直到再也看不見任何一點影子。
那一個膠捲,記錄的似乎是和家人出遊的片段。她心不在焉地沿著湖邊散步,一邊回想著她今天經手過的那些膠捲,充滿幸福的出遊、疲倦的前置工作、成就感滿滿的工作成果、路人的善意、經歷過的挫折……大事小事,無一例外地被記錄在膠捲上,最終卻也無一例外地被湖水吞噬。
「姊姊!」
伴隨著熟悉的聲音,一個女孩開心地沿著湖邊奔向她並一頭撲進她懷裡,她接住妹妹,問:「妳也結束工作了?」
「嗯!」妹妹開心地點點頭,「早就結束啦,最近工作好少!我每天都好無聊啊。」
她微微一怔,握著妹妹手臂的手不自覺一緊。是了,她的工作一多,妹妹的工作自然就少了。
她和妹妹在湖邊並肩而坐,聽著妹妹嘰哩呱啦地說著話,才終於有了一點放鬆的感覺,她側過頭看著身旁無憂無慮的妹妹,先前工作的沉重與疲憊也慢慢卸下。但是,眼角卻突然被妹妹手上交錯縱橫的傷痕刺痛了。
後面妹妹說的話,她都聽不進去了。
回到自己的工作區域後,那些傷痕卻像是烙在她眼前,揮之不去。
※
她一睜眼,就在這裡了。這是一個過分安靜的地方,除了她和妹妹以外,就只有一座黑鴉鴉的湖,沒有風,沒有雨,湖水自然也起不了任何波瀾。
她是記憶的盡頭,所有記憶到了她這裏,都必須沉進湖水中銷毀,工作雖然簡單卻也十分無聊,因此她開始留心膠捲上的內容,她總是會被上面的畫面吸引,畫面裡的那個世界有光,有好多人。她不明白為什麼要毀棄這些美好的記憶,她覺得可惜,因此在銷毀以前,她都會細心的將膠捲攤開重新觀賞一遍,試圖讓這些記憶能再留存久一點。
妹妹則是記憶的起始,和她簡單無聊的工作不同,妹妹的工作十分繁瑣,需要撿拾散亂在地上的膠捲並分別放進不同的抽屜裡,在撿拾過程中,有些膠捲畫面鮮明立體,因此也十分硌手,導致妹妹手上佈滿了或深或淺的傷痕,劃出的傷痕越深,那捲記憶也能被記得越久。
妹妹對那些精采紛呈的記憶膠捲卻從來提不起興趣。反正最後都會記得的。妹妹這麼說,毫不在乎記憶膠捲帶來的任何傷害,或許這也是為什麼讓妹妹負責記得,卻讓她負責忘記最大的原因吧。
她本以為會和妹妹一直這樣過完一生。
直到她發現妹妹手上的傷痕越來越深,而她的工作越來越多,能留住棄置膠捲的時間也越來越短。
忘記已經變得越來越容易,記得需要付出的代價也越來越大。
※
「姊姊!」她繞過半個湖,終於到達了姊姊的工作區,但是姊姊卻沒有給她任何回應,她奇怪地走到正要將膠捲放進湖中的姊姊身邊,卻發現姊姊手上那捲將被吞噬的膠捲,居然是她們兩個並肩坐在湖邊的畫面。
她伸出手緊緊捏住那被吞噬了大半的膠捲,試圖讓膠捲在她手上留下傷痕,卻發現被湖水吞吃的不只是膠捲,姊姊也正一點一點地往下沉。
她的努力徒勞無功,膠捲和姊姊已經被湖水吞吃殆盡。
她毅然起身走回工作區,她要從記憶抽屜找到她和姊姊其它的記憶膠捲,才能把姊姊救回來。
但她卻發現,試圖記住什麼的她,再也回不到「記得」的工作區。
她成為了新的「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