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絕美之人 Calligraphy of Beauty 1/4

經過漫長的歲月之後,我終於可以去死了
就算這麼長的時間過去,我還是沒有搞懂原理。但我大概知道,至少在這個星球上,一個時代只會存在一個像我這樣的人。如果出現了下一位,那我這個人就必須消失。我不知道下一個像我這樣的人是會主動來接替,或者是被動的揀選。以我的狀況來說,是「被揀選」的。所以我想,我可以尋找某種方式主動挑選接替我的人。說還要尋找,是因為我無法重複用珊妮(Sunny)揀選我的方式來揀選繼任者。方式一經使用,第二次便不再有效。所以就算我知道我死得成,還得花點時間來找到適合的方法才行,但既然知道這是可行的,那麼找到死法也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姍妮跟我,是從小到大的鄰居,我們上同一所小學,同一所國中,一直到了上同一所高中後不久,她們家就移民了。在那之後,我們還斷斷續續地通信了大約一兩年之後,由於距離與生活環境的隔閡,逐漸也就不再連絡。
姍妮從小體弱多病,除了那種外表上帶點邪氣的那種病懨懨的蒼白之外,她的五官從小就帶有不忍逼視的精緻和銳利。作為蒼白冷峻的冰山美人,以及她那巴掌臉和纖細的身形,讓她從小到大除了我之外,無法交到其他朋友。因為只有我會跟她說「好棒噢。我也想像妳這樣⋯⋯」其中沒有任何的忌妒和怨毒,這是她告訴我的,我當然說有啊怎麼沒有,如果可以長得像妳這樣,拿什麼換我都願意。每次聽到我這麼說,她總會笑著說,我也真想要給妳呢,可是又不想害了妳⋯⋯這樣子也沒什麼好的呀。我一定會馬上接:「盡量害我吧,如果可以有妳這種身材」,不然就是「陳珊妮妳去吃大便啦,長這麼漂亮要死了嗎?」每一次聊到這種話題,到了最後,我們都會在彼此搔癢之中笑鬧成一團。她就是不相信,我有多羨慕忌妒她。因為那時的我是個略顯肥胖、長著雀斑的平凡女孩,也不太會穿衣服。每一次跟珊妮一起放學步出校門,特地來看她的別校男生都可以排到總統府去了。在她旁邊的我為什麼我就是乏人問津呢,我心想。
隔了七年之後我們重又連絡上了。這次,是她循著仍未搬家的小學同學,輾轉找到了我。過了七年,重又出現在我面前的她,所發出的光芒根本就是電影明星了。只是,帶點病懨懨的蒼白依舊,像是不見天日的吸血鬼一般白晰陶瓷一般的光滑肌膚,一如往常地,在我們喝咖啡的時候,跟以前一樣,她又若無其事地承受幾百次路人好奇的眼神掃射。所以她說「現在我總是戴著太陽眼鏡,像Michael Jackson一樣」她說,「但是,只有在妳面前,我不想要戴」。她這麼說,我就笑開了。我知道,她還是以前那個珊妮,我可以再一次地,放心地跟她說「長這麼正去吃大便啦妳!」
此後我們大概每隔二、三年都會聯絡一次。這期間,我嫁作人婦(我竟然比她還早嫁出去!),更加發胖,於是老公外遇,最後離婚。
那是離婚半年之後的某天,接到她的國際電話,我們閒聊到她在紐約當時裝模特兒給Harper Bazaar拍照。哈潑時尚?不意外。我想起她那蒼白細瘦的形象。那一定超美的。
「我想⋯⋯請求妳一件事。」她說。打斷了我想像中的她,穿著世界各國名牌衣物搔首弄姿地在鏡頭前擺姿勢的樣子。
「噢,好啊。」對比她語氣的猶豫再三卻又隱含急切,我的回答顯得直率。珊妮,她就是這樣。看起來一副壞女人的酷勁,其實比誰都還要猶豫不決。
「我記得妳曾經跟我說過,妳想要變得漂亮⋯⋯」她還是一副小心翼翼,戒慎恐懼的樣子。
「珊妮,每個人都想要變漂亮。」我說。
「可是,可是…只有妳不一樣,只有妳⋯⋯我覺得,如果是妳的話,我應該可以放心交給妳,如果妳想要的話,就是像我這樣的⋯⋯外表。」她總是這樣,對自己擁有這樣的外表,好像覺得很不好意思似的,說實在的,有時候她這樣真的很令人生氣。
「我想要我想要!趕快送給我!就算跟妳一樣吃大便我也願意。」我的語氣有點不悅。因為這種東西怎麼給的了呢?不可能啊!
在電話那頭的她笑了。「我才沒有吃大便。而且我要給妳嘍,我就想,如果是妳,一定沒問題的。」她還補充,「放心,不用吃大便的。」
我不記得我們後來還聊了什麼,只記得那之後她的語氣很明顯就是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當時我以為她可能是在做某種保養品或化粧品直銷什麼的,本想拒絕,可是聽著她在電話那頭的難以啟齒,心想畢竟朋友一場,就捧這麼一次場應付一下吧,只是沒有下次了。因為我才剛離婚,又沒有經濟來源,正在一切都要重新開始的時候,實在沒有什麼心情妝點自己,偏偏這時珊妮又來這通電話,要我買那她所謂神秘兮兮的產品,她說這是她擁有的,美麗的祕密。
「如果妳不喜歡的話,也可以直接把它送人。」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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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主要領域為旅行寫作、科幻及奇幻小說。著有《行旅,在深邃亞細亞》(山岳文化,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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