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絕美之人 Calligraphy of Beauty 4/4

閱讀和旅行是我最終的歸宿。以我的心智狀態,仍然無法融入十幾二十的少女群中的。我只能是她們的大姐姐,卻無法融入她們幼稚而私密的世界,至於心智狀態相等的女人們所關心的話題,像是家庭、老公、小孩、抽脂、拉皮、哪間SPA的設備這類話題,卻是我最不需要的。因此不管是他人眼中的我,或自己看到的我,都是孤高的。我難以想像地立於眾人之上,就算我再怎麼謙虛,都無法改變我擁有世上最令人渴望之物的事實。
在幾年之間,我的行跡踏遍了五大洲。我看過印度最後的「聖人」,不論大小便生老病死全都在一條河中進行,看過西藏的喇嘛一遍又一遍地轉著經文直到活佛停止轉世,看過猶太人與阿拉伯人為了和平而不斷地戰爭,看過最後一位騎著駱駝的貝都因人進入連綿不絕的廣大沙漠,看過波士尼亞的小販為生活所逼的眼神,看過在大吳哥城中娛戲的小孩,看過取下面紗而被憤怒民眾包圍的的阿富汗婦女⋯⋯看過這一切後,所謂的追求時尚或留住美貌便成了可笑的東西。
但矛盾的是,我所擁有的正是來自於無懈可擊的美貌。
我旅行,為了尋求能超越自身奇蹟的事物,我閱讀,為了破解強加在我身上的奇蹟。
我毫不恐懼任何事物,除了一點:當我習慣了這具不屬於我的軀殼的時候,「它」便會從我身上溜走。所以我戰戰兢兢地「保管」在我身上所發生的奇蹟,並且全力說服自己:不要當作理所當然。到訪我紐約公寓的所有人,一看到我臥室天花板和四邊牆面鋪滿了鏡子,馬上發出「哇喔。」的驚呼。但他們隨即接受。他們認為像我一樣擁有絕美身體的人如此自戀是合情合理的。或者,這可能讓男性和我約會的意願,增加了許多浮想聯翩的元素。但他們不知道,我將鏡子鋪滿整個房間完全不是為了這些,而是當我某天起床後,可以馬上發現,並強迫自己接受我終於失去絕美肉體的現實。
為了這個秘密,我埋首於房裡整天研究所有關於發生在我身體上的秘密:包括中世紀的經院哲學,神秘主義、天文學、化學及礦物學、生物學等自然科學,歷史及宗教、神學及其他一切能有助於解開謎團的知識。可惜,這一切努力終究是徒勞無功。我並沒有得到比「無知」更多的東西,以減輕失去的恐懼。對於世上一切都不感興趣的我,開始對於如何破壞自己完美無瑕的肉體感到興趣,我開始暴飲暴食,作息不正常,大量服用藥物,但即便在我最憔悴的時候,我的肉體卻依然以令人恐懼,極度驚駭的完美現在鏡子前面。完美的肉體成了完美的牢籠,成了地獄,而我自己竟然不具備改變自己身體的權力!
原來從我唸出那個字開始,我便失去了對我自己的身體的掌控權。我只能透過這具軀體去掌控任何事物,而掌控的主體卻不屬於我。我小小聲地咒罵這個奇蹟。也許作為交換完美容貌契約的那個字,並不作為「聖名」而存在,恰好相反,是「反聖名」,不是上帝的奇蹟,而是惡魔的遊戲,上帝和惡魔是一條繩子的二端,人類只不過是世界這塊棋盤之上的棋子罷了,假設世界的運行,萬物的生滅是上帝所定下的程式,那麼惡魔便要藉由破壞萬物的程式以達到打擊上帝的目的。
人是必然會老會死,但由上帝的角度看來,使人不老不死保持絕美,那絕不會是神蹟,而是惡魔的把戲。惡魔已把我佈下,成了這個世界的病毒。姍妮死後,我便成了病毒新的宿主。我的存在,否定了神的意志,而成了惡魔的工具。不得不戒慎恐懼地,去保有一樣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或許就是靈魂主權喪失的證明。
我重新思索姍妮的死。若她是在我之前的,作為否定上帝存在的棋子,那麼也許,那個掌控飛機撞向大樓的男人,說不定目標並不是要對抗美國惡魔般的資本主義,而只是要毀滅病毒——啊,為什麼是珊妮,不,為什麼當初她就這麼接受了呢?
就像是船首像作為航海時的象徵⋯⋯更確切地說,對於一位醉心於聖戰的恐怖份子,還有什麼會比同時摧毀資本主義的建築物和作為惡魔象徵的船首女神像更為榮耀真主?我還沒死,但我知道,遲早主的使徒,為實行世間的義,會來取我的性命。我中了某種從哺乳動物身上得來的病毒。但早在我倒下之前,我便已將那一個字的錄音傳送到網路上。不久這一個字就會被傳佈到所有人的社群媒體之中。若這是惡魔的病毒,但,我想要在世界毀滅之前,讓所有人都擁有不老不死的美貌,讓伊甸園提早在人間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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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主要領域為旅行寫作、科幻及奇幻小說。著有《行旅,在深邃亞細亞》(山岳文化,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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