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嗎？

來到這座歷史悠久的山城，心底卻清楚，這是這輩子的第一次造訪。不過，我來過。

這裡曾是我待的地方。

古蹟修復的痕跡還十分嶄新，每道門、每間小房、每個擺設都細心地貼上展示排說明，「○○○年前，這是入口。」「○○○年前，這裡是他們靜坐的地方。」「○○○年前，他們在這裡（做什麼什麼⋯⋯）」「○○○年前，山洞被封住後，就再也沒人能打開。」一切都熟悉，一切也都感覺陌生。

「不只是這樣。」隨著列隊的觀光客走過一間一間房，下個凝睇，彷彿看見身著棗紅袈裟的那個我，朝自己走過來。「就算介紹得再詳細，都無法完整復原當時的樣子。」忽然想哭，「所有的人都不在了。」

當然不在了。

當時說好，要一起守護這裡。一起守護，一起犧牲。

山野是如此美麗。山下的人即便各式各樣（嚴格說來，這世間從來沒有純粹的好人，也沒有純粹的壞人），只要上山，便總是下意識對山野保持尊敬的心。但那怪物來得猝不及防，驀地就憑空躍出，形象血腥地吞下一個又一個上山的人。

「奇怪，為什麼總是吞山下的人？」

漆黑恐怖的怪物，長得像現代電影《永恆族》中的變異族，數量與日俱增。

「不行，再這樣下去，人類會被吃光。」

千姿百態的人類，善良純樸的、拐瓜劣棗的、虛情假意的、正直坦誠的，不分正能量負能量一律被吞食。怪物只知道吞嚥，不懂得辨別因果報應、道德義理。何謂真正的「好」，何謂真正的「壞」，連人類自身都無法肯定的定義，與牠們當然更無關係。

「既然牠們只怕穿著棗紅袈裟的我們，那我們就去對付牠們吧！」

耳畔響起夥伴念誦經文的聲音，我們接續圍堵一隻又一隻黑色怪物，將之吞入肚腹。怪物墮入胃囊中，翻攪我們的五臟六腑，念誦經文聲持續沸騰。

「繼續念，別讓牠們出來。」

「繼續念，就算身體很痛，還是要繼續念。」

「繼續念，我們絕對不能放棄。」

「絕對、絕對不能放牠們出來危害人類。」

不能危害人類，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人類。

不能放棄。

好不容易收拾乾淨。

我們一個接一個進入山洞，同心圓圍坐著，與夥伴互相砥礪，持續讓經文聲大聲地盤旋在這個山頭。

封住入口，大大的洞窟成為我們與怪物的墓塚。

○○○年後，回到這座山城，不再是同一個肉身。

人類依然千姿百態，我卻不禁想：那樣犧牲，值得嗎？

與友人分享夢境。

友人說，感覺好像吞下很多委屈，但是深深處總有一塊，是無人知曉你的付出與努力的。

那樣犧牲，值得嗎？

夢裡的我，不管值不值得都決定捨身。

現實的我，卻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