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爛文人,一輩子最值得誇耀的就是「光臨」過無數的名山大川。
每年都會有眾多的文學筆會,以各種名目在全國著名風景區召開,費用大多是由主辦單位抓個附庸風雅的「大頭」。各雜誌社的新舊文人朋友在一起吃吃喝喝、談文相慶,再到山水中找點素材,回來後彼此在各自的報刊雜誌上交換著發點「素財」。
兩千零一年七月,我帶著雜誌社的兩個女編輯參加了類似這樣的筆會。我已經厭倦了這種過場,但是竊喜唯獨雲南沒來過,我們提前兩天到達,為的是能獨自去一趟麗江。看看我心儀已久的雪山古城。看看香格里拉的傳說地,想知道孤獨行旅的心緒該如何在山水之間彌散。
麗江,是個三百年的古城,準確的說是一座古鎮,三百年前的納西族人把玉龍雪山的雪水用無數的竹竿牽到這座古鎮,雪山清澈至極的雪水能在每一條石板路邊喧響著流過,家家門前是流水,小橋流水人家的精緻,觸目皆是。
麗江城最惹眼的就是星羅密布的藝術作坊,讓這個古城質樸的外觀包裹著一層藝術的靈光。無數精緻的手工藝品在石板路邊泛濫著。
八角街是麗江古鎮的中心,太陽落山後麗江的韻味會淋漓地揮灑出來。白族、傣族、苗族、納西族、瑤族等各種民族的的女人會盛裝而趨,滿身披掛著的銀飾品會叮叮細響,那種土布蠟染的碎花配上絲線的滾邊筒裙就在女人的臀上搖呀擺呀,男人的心旌也跟著擺呀搖呀——
篝火燃起的時候,納西古樂會悠揚的響起,幾百人不分男女、不分民族手牽手就在八角街跳起鍋莊來。那是簡單的慢兩拍快三拍的步伐,我管它叫「西北大秧歌」,與我牽手的是一個穿蠟染布裙的小巧美麗女人。她有一雙極美的玉手,奇怪在我的掌心裡該是溫玉般的滑潤,相反卻如枯枝般的堅硬,她嫻熟的步伐把我的熱情也煽動起來。一遍遍的隨著樂拍起伏跳動。
篝火黯淡,古樂停止,我還牽著她的手不放,納西族人的歡樂,像符咒般攝住我的心。
「好啦」那個小巧的女人嗔怪的提醒我,我才發現散去的人大多已經隱在夜色中。
「呵呵,對不起」我赧然慌亂的鬆手道歉。
看我窘迫失態的樣子,她宛而一笑。隨後,我們攀談起來,沿著月色砌成的斑斕石板路,散漫的前行。
她問我住哪,我說急於趕路看麗江沒顧的提前找旅館。
她說:「你可以住我那去。」我心一激靈,該不是那種可疑的女人?看出我的疑惑,她悠然的說:「我在麗江有個工作室,為了貼補生活,經常出租房屋,讓旅客住下,50元一宿。」我為我的疑惑後悔,但也沒來由的遺憾,假如她真是那個多好!
她的工作是在中街,彎過一座小石橋就是,那是里外開間的店鋪,外面是工作室兼白天對遊人開放購物的工藝品店,裡面是她的兩間臥室。
她的工作室牆壁上掛滿了怪異的木雕飾品,我在醉心瀏覽中對一幅題名為「香格里拉」的木雕吸引,不是吸引,應該說是震撼!似隱如幻的玉龍雪山被遒勁的線條鎖住,納西族傳說的幸福之門微微半啟著。圖騰的神秘從木雕里怪異的彌散開來。
她點燃了一支細長的煙。
她說:「香格里拉是納西族人的神話,相傳那時人間最美麗的樂園,為了尋找這個樂園詮釋這個神話。我從西南美院畢業放棄教師的工作,流浪到這裡。」
她說:像我這樣的人有許多,麗江古城流水邊,幾乎每個藝術作坊里都有漂泊的人。那些亂髮如丐的人,那些虢衣而行的人,其實都是高院出來的流浪兒,這是一群真正為藝術而孤獨,為藝術而流浪的『西北漂』。」
我說:「我為我的那些同行朋友們感到羞愧,詩人本來是一個高貴的群體,現如今發展成了各自無聊相互吹捧的利益圈子。常常為了在詩刊類雜誌發表幾行無關痛癢的詩而彈冠相慶,舉辦傻啦吧唧的詩歌研討會。讓人鬱悶死了。」
我說:「詩人到了這一代,已經變成集體無思想的年代。那些無病呻吟的、阿諛奉承的、滿篇假話的詩歌充斥詩壇。再假如你是個稍具姿色的女詩人,各種詩歌編輯會向她們展示出無比熱洋溢超乎尋常的熱情指導。讓人膩味死了。」
我說:「中國的文人,挺起腰版的不多,說真話的不多。鶯歌燕舞,歌舞昇平的太多,昧心說謊,趨炎附勢的太多,文壇已經到了病入膏肓的年代,我早已經厭倦了這個圈子,早想抽身而退,也像你一樣做個「西北漂」,徜徉在自由的天地間。」
我們就這樣聊著,全不知夜已深深,我提議去酒吧中買回一瓶紅酒,她說她有納西人的米酒,於是我們像哥倆一樣推杯問盞。
酒本身就是孤獨的催化劑,也有人說酒是色媒人,但是在那半甜半酸的液體中,這會兒卻生出一種倏然而至的沉寂,我們不說話了,彼此注視著,默默舉杯,默默喝酒。也許是因為麗江吧,孤獨的男女相對,已失去互戀的肉慾的渴望,如果能做到的只是心的距離的縮短和情愛的覆蓋。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說:「你不錯,你給我,或者你要我嗎?」
我暈暈糊糊的站起來說:「你好棒!你要我,或者我給你吧?」
我們嘿嘿傻笑,最終進了各自的房間倒下,一直到早晨,兩扇門都輕輕虛掩著。
第二天,我向她辭行,我說,我買你的那幅木雕作品吧,我放下1000元錢壓在工作檯上,她裝做沒看見,淡然一笑。
我知道,那種孤獨的淡然一笑就如雲南盅一樣,無可醫治地植種在香格里拉的黃楊木的紋理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