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怒的阿茲海默 Rage Alzheimer(5/10)

這是左手。這是右手。
好。再複習一次手上的清單。Très Bien !
是不是所有得我這種病的人都跟我一樣,會有強迫性地去確認自己認知狀態的衝動?
但我是。
也許他們都像我一樣疲倦,但卻又有任務要完成。
然後我想到很久以前看過的一部電影,是講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電影最後,他說:成了。我呢,要是這件事情辦成,我也可以說,成了!然後我就可以去死了。然後,你是說……該不會我剛剛是想要去死吧,不然我怎麼會想,我可以去死了呢?我剛剛想……什麼?噢,對,不好意思,請問妳知道,總統府怎麼去嗎?我問一位剛好路過的小姐。
「你要用走的?從這邊走到那很遠耶!」
「對,那裡很遠。」我說。我不知道有多遠。
「那你就順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一直到你看到一個圓環,然後看左手邊就會看到。」
「這邊?」我舉起左手。
「另一支手,對。」原來我剛剛不是舉左手,我自信滿滿呢。
一邊走著,我猛然驚覺……我為什麼一直舉著我的左手?這應該暗示著什麼重要的事情吧,所以我決定讓它舉著,直到我想起來為止。可是這樣真累,「我該不會被罰舉手了吧,幹,我又不是小學生。」想不起來為什麼的憤怒,讓我堅持舉著我發痠的手臂,不然我會「忘記」記得某些東西的可能性。一直到我走出了綠色隧道,我才從我手臂上的密密麻麻的行程表中,看見了圓環、自由廣場,跟總統府的名字。
雖然現在的總統府的名字已不叫總統府,但是很久之前,當總統府還叫總統府的時候,那時我大概十四五歲吧,就站在總統府前,隨著聚集在三月炙熱驕陽下的群眾,呼喊著我其實不太明白的口號。我記得那天的所有細節,即使是腦袋快報廢的現在。媽的,其實那也沒什麼重要的。如果我可以完全不記得那天發生過什麼事,而把我腦中這台爛電腦的硬碟空間移作現在日常生活的使用上,那該有多好啊。像這樣過去的無用細節,堆滿了我的硬碟容量,而使得現在發生的事放不進去,軟體跑不動,網速過慢。這令人有砸電腦的衝動,可是我好像沒聽過失智症患者自殺的事例。是他們連自我了結的能力都失去了嗎?
今天的總統府當然不像那天我見到的那樣。至少人沒那天那麼多。這使我產生了一個錯覺——不,不應該說是錯覺,因為這種感覺,作為Déjà vu的反面,明明知道之前見過,腦中也確實有著那天在總統府前的記憶,就算如何告訴自己,這是他媽的總統府啊,卻怎麼也沒辦法找到連結這棟建築物跟我腦內印象的繩索,當這樣的事情一再發生(其實在檢查結果出來以前就已經開始這樣了),我會在心裡默念著我獨有的七字真言。一直都是這操他媽的憤怒之火支撐著我,不管怎樣「一定要把東西交給弟弟她媽」。
嚴格來說,是託弟弟她媽把包裹交給弟弟:我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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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主要領域為旅行寫作、科幻及奇幻小說。著有《行旅,在深邃亞細亞》(山岳文化,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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