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鈴響了,碧明心中正奇怪著有誰來呢?門開處,是晉華的小妹,心中有點訝異:「如芳,是你呀!」又往門外瞧瞧,沒看見其他人,問:「你一個人嗎?妹夫去停車嗎?」
「我一個人。」她邊脫鞋邊回答,「二嫂,媽去旅遊了,所以來你們家。」
碧明看她神情有點不對勁,問:「怎麼了?」轉頭向正在看報紙的晉華說:「喂!小妹來了。」他只「喔!」了一聲,眼睛沒離開報紙。
如芳坐下後,說:「我懷孕,難免比較累,我婆婆說:『每個女人都懷孕,也不是第一次,沒什麼大事,還是要照常煮飯,才像一個家。』我本來就天天煮飯,她這麼特別交待也是白說。她女兒也懷孕了,沒差幾天,卻對她說:『兩個人煮飯多麻煩,第一次懷孕比較累,就回二嫂家吃晚飯,你負責洗碗,這樣兩家都比較省事。』
沒多久,我就受不了了,向健康抱怨,他說:『反正你本來就要煮的,多煮一點有什麼關係,還不是一樣。』
我說:『哪說沒關係?怎麼會一樣?我本來煮兩個人的,現在要煮六個人,媽還叫他們帶便當,說自己帶比較衛生,我都沒得帶。她懷孕,我也懷孕,我還要帶君君,我就不累嗎?』
健康說:『她有洗碗啊!也有幫忙。』
『洗碗本來是你在洗的,你現在不用洗了,她只幫到你,沒幫到我。』真是氣死我了。」
碧明聽了不知所措,叫晉華:「耶!你說怎麼辦啦?」
「光煮個飯也要吵,以前媽媽她們‧‧‧」
「你別提媽媽。」兩個女人異口同聲的不准他再往下說,堵住他的嘴,然後相視而笑。
如芳又加上一句:「你別老提古時候的事情,現在是現在,和古時候不一樣,懂嗎?」
碧明問了一句:「你婆婆不會過來煮嗎?」
「她本來說,她可以的時候會來幫忙煮,結果一次都沒出現。偶而假日來,煮了一堆補品,再三交待我:『要記得叫蘭馨吃喔!』、『你要熱給蘭馨吃喔!』一天下來講了好幾遍,最後我忍不住了,問她:『媽,我可不可以吃呢?』
我婆婆的表情好好笑,驚訝的張大嘴巴,下巴都快掉下來了,隔了半天,才說:『你當然可以吃,何必問?你自己拿去吃,為什麼要這麼說呢?』
我說:『因為你一直交待要給蘭馨吃,沒叫我吃,我就不敢吃。』
『你怎麼這麼說?儍孩子,在自己家何必叫你?你只要留一點給蘭馨吃就好了。』
其實我心裏很爽快,報了一箭之仇。」
「你真調皮,開這種玩笑。」碧明也笑了。
「也有可能她心裏只有她女兒要補,是我這樣問,她才猛然想到,轉了一個彎的。」
「或許吧!一個人怎麼可能對另一個一模一樣狀況的人視而不見呢?」
「類似的情況多的是。像去年,我和大嫂,還有大姑蘭寧都要考試,我們狀況都一樣,都在類似的機關,本來說可以做一輩子的,後來辦法改變,要考試才能變成正式的。我們都在讀書,當然讀得很辛苦,我婆婆聽完蘭寧的解說之後,說:『那怎麼可能?你又要上班,又要帶孩子,怎麼可能唸書?』
我在旁邊聽了,心想:『你兩個媳婦也是一模一樣的情形,你怎麼不憐惜一下呢?』我真的很傷心,沒被人家當成一個人。只是她一向這樣,就算了。」
「人為什麼只看到自己人,而沒看到別人呢?」碧明實在很感慨,接著說:「我媽也是,我回去,或妹妹回去,會一直叫我們吃這個,吃那個。有一次,我吃飽了飯才回去,她一直叫我吃一樣東西,我沒有馬上去吃,她叫了很多次,我嫂嫂在旁邊可能也忍不住了,說了一句:『媽,我也還沒吃咧!』
我媽尷尬的馬上閉嘴,我趁機說她:『是啊!我說我吃飽了,您還一直叫,大嫂都還沒吃,大嫂,你趕快將它吃了吧!』這跟你問『補品可不可以吃?』真有異曲同工之妙。也提醒她們一下,還有別人在。她們可能專注想著一件事情,就會忘形了,提醒一下也好。」
「這些媽媽的眼中只有自己的女兒。」
「我們回到你要考試那件事情。如果她們兩個人自己在講話,婆婆只關心她女兒一個人是很正常的事。如果我和你在講話,為什麼要把另外一個甲和乙都一起關懷進來呢?看來媳婦們也是討愛討得慌。」
「聽你這麼一說,可能是我多心。如果我沒聽到,就沒事。我們明明坐在一起講話的,她怎麼只關心女兒,不關心媳婦呢?」
「看來她們也難做人。我妹妹結婚後,頭一次過年前,回家時跟我媽說了一句:『我看我婆婆大掃除掃得很累,時常要坐下來休息一下。』
我媽背後跟我說:『她只知道她婆婆大掃除掃得累,怎麼從來沒說過我也掃得很累。』我當場儍眼,原來媽媽們也會比較,會吃醋。我對這句話印象太深了,忍不住說出來。」
「人只關心自己或自己的小孩。有次我公公來住幾天,有天早上,我幫他準備早餐,他說了一句:『你怎麼沒幫健康準備早餐?』
我聽了,愣在那裏,久久才回答:『我為什麼要幫他準備呢?他自己會弄的。』
『哪會自己弄?你看,他沒吃早餐就要走了。』
『因為他不想吃,而且也來不及了。』
這時健康正要出門,邊走邊說:『來不及了。』
他爸起身拿了一個杯子,邊倒鮮奶,邊說:『來吃早餐,來吃早餐。』
他說:『爸,我不吃了,來不及了。』
我公公繼續叫:『快來,快來,不要不吃早餐。』急急要去拿麵包,絆到桌腳,差點摔倒,還好我在旁邊,趕緊抓他一把,對他說:『爸,他真的不要吃,您別理他,他自己會去買。您如果摔倒了,怎麼辦?』
他還是說:『怎麼可以不吃,就是你沒幫他弄,他才不吃的。』我在旁邊氣得發抖,真想說:『因為你來,我才幫你弄,我要弄小孩,又要弄我自己的,為什麼還要幫他弄?我東西都買回來了,他沒手沒腳嗎?』只是看他老,算了。我也是我媽的寶貝女兒,為什要要來服侍你們這些臭男人。」
「耶!你罵什麼?」一直不說話,一直在看報紙的晉華終於說話了。
「最過份的是,他還去跟伯母數落我,伯母還打電話來『教導』我一番。他眼睛只有他兒子。他生病住院,我請假去醫院照顧他,只要一到下班時間,他就一直問:『健康怎麼還沒到?健康怎麼還沒到?』
我說:『下班時間可能塞車,等一下就到了。』
一直叫我打電話,我不理他。健康一出現,他就眉開眼笑,馬上對我揮揮手說:『你可以回去了。』我要回去,自己自然會走,何必你趕我?」
如芳又接著說:「有次週日中午健康來接班,我叫他先去吃飯,他下去才十分鐘不到,公公就開始坐立不安,問我說:『怎麼還沒回來?怎麼還沒回來?碧明你下去看看。』那時小姑也在,說:『爸,哥那麼大的人了,大白天在醫院不會走丟的,吃飯要排隊,也要等,不會那麼快的。』連他女兒都看不下去了。他自己寶貝他兒子,也要我來一起寶貝,我又不是他媽,什麼跟什麼嘛!」
「其實他們之間的父子、母女之情很溫馨,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他們在另外一個說是家人,但又沒有血緣關係的人面前表達,一比較之下,感覺完全走樣,原來溫暖、和樂的一家人,為什麼要插入這個所謂媳婦的角色呢?」
如芳反應快,搶著說:「應該說,我們和樂的小家庭,為什麼插入他的家人呢?」
碧明想:「是啊!我也很同意,就像我的小家庭裏時常有你們出現一樣。」
該煮飯了,碧明說:「我去煮飯,你先坐一下。」說完馬上想到:「這還不應了你的抱怨,我要煮飯給你吃,還好你沒天天來,我也沒懷孕。」
碧明邊煮邊想,「以前保母銜接不上時,曾經請大姊如蘭來幫我看孩子,有天我休假,辦完事後,提早回家,看到家中的景像,真無法形容。小琪偎在阿公身邊,邊吃東西,邊一起看電視,芸芸才會坐學步車,正在電視前五公分不到的地方走來走去,頭都快貼到螢幕上了,我對公公說:『不要讓小琪看那麼多電視。』
公公說:『她喜歡看。』
其實正在看的不是電視節目,而是錄影帶,從早到晚放個不停。我將芸芸的學步車推離電視機,離開遠一點,對大姊說:『大姊,麻煩你注意一下,不要讓芸芸太靠近電視,有輻射線什麼的,眼睛也會近視。』
『喔!她什麼時候跑過去的?剛剛沒有。』大姊邊洗菜邊說。
『還有叫小琪不要一直看電視,做點別的事。』我又加了一項。
『爸爸喜歡這樣,有小孩圍繞在旁邊。』
『爸爸沒事整天看電視,小孩要聽錄音帶,看圖畫書,電視看多了,眼睛容易近視,節目也不適合小孩看。』
她還是那句:『爸爸喜歡這樣。』
我承認那是很溫馨的場面,老人家坐在客廳看電視、吃零食,孫子在旁邊跑來跑去,他女兒又以爸爸喜歡這樣為理由,將我的小孩當祭品,我實在不能忍受。我到那時候才發現,請自己人看小孩,雖然會疼小孩,不會虐待他們,但是都以她爸的利益為考量,以他的喜歡為優先,對我的請求聽而不聞,根本不理會。
我很難受,跟晉華商量,兩人想了半天,客廳的電視一直開著,小孩活動範圍都在客廳,怎麼可能叫她們不要看?尤其那個坐學步車的, 三兩 下就滑到電視機前面了,唯一的方法是請他在他的房間看──那就沒有『孫子繞膝』的樂趣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第二天,晉華就去買了一部小電視,放在公公房間,並將錄影機改裝到他的電視機上,我們根本沒時間看錄影帶。然後請公公到房間看電視。一開始,如往常一樣不理我,要看時就一屁股坐在客廳沙發上打開電源。我好言解說,拜託他,請他幫忙,並罵小琪電視看太多,他不為所動,仍看他的。一段時間過後,我也越來越大膽,只要他一開電視,我就說:『爸爸,請你到房間去看。』如果不理我,我就將電視關掉,請他進去,他才不情不願的起身進去。
原來每天晚飯後,我都急著趕孩子進房間,不讓她們待在客廳,免得一直看電視,這一下又還我安靜的客廳了,我被電視聲轟炸了好幾年的腦袋終於得以安靜一下。
算算,到他自動進房間看電視,養成習慣為止,總共花了兩、三年的時間。唉!好漫長。」碧明一下子回想了這麼多。
吃飯時,碧明問:「如芳,你只是說說,抱怨一番就好了呢?還是真的要想點辦法改善?」
「真的想改善,二嫂,你有沒有什麼主意?告訴我一下。」
碧明想了想說:「你有沒有需要晚點下班,或晚點回家的時候?」
「有啊!但現在因為小姑要來吃飯,我都把事情推掉,每天準時回家。」
「那下次如果碰到需要晚點回家時,你就晚點回家,然後買現成的東西回去,不要再煮,可以嗎?」
「也可以啦!只是我沒想到。有一次我晚點回家,那三個大人通通坐在那裏等我煮飯,氣死我了。」
碧明提醒她:「你生氣,對胎兒不好,要保持心情愉快,孩子的脾氣才會好,才好帶。你現在跟他們生氣,將來壞了孩子的脾氣,苦了你自己,多划不來。」
「是啊!我為什麼要跟自己過不去呢?只是外面買現成的,怕被我婆婆唸,說外面煮的不好,確實我也怕不乾淨。」
「既然這樣,還有一個方法,快下班時,打電話給她,說你有事要晚點回家,今天晚上請她煮,你來洗碗,那就麻煩她煮飯了。」
「她願意嗎?」
「試試看吧!她也可以煮,不一定非你煮不可,何必將自己當成可憐兮兮的小媳婦呢?婆婆說一,就不敢說二呢?或許婆婆也不一定堅持非『每天』不可。」
「如果她拒絕,或很為難呢?」
「你就爽快的說:『如果不方便的話就不勉強了,我會買便當回去。』」
「她特地來我家吃便當,不是很奇怪嗎?」
「那就看她會不會主動說:『我們今天就不過去了。』一個星期若有一、兩次這樣,你心裏可能會舒服一點。」
如芳正在想,碧明又說:「還有最後一個人,那就是健康,叫他煮,他煮什麼,大家就吃什麼,他是大人,也可以分點煮飯的工作,當然啦!」碧明對她眨眨眼,「如果煮得太難吃的話,她也不會來,或可能對他哥說:『我來煮好了。』」
如芳的眉頭稍微舒展了一點,終於說:「好啦!我試試看好了。」滿意的回去了。
碧明還在想:「你們家人每次親蜜、熱切的聚在一起時,總是被我在心裏詛咒,你們相聚的快樂,老是成為我生活中的夢魘,不曉得為什麼會這樣?難道真的是不同家的人就有不同的心嗎?你對我,我對你都一樣‧‧‧」
隨即又想到:「為什麼要那麼多人混在一起?每個人的利益不同,生活習慣不同,硬要待在一起,只有彼此痛苦罷了。我今天才想到,我請公公到他房間看電視的舉動,同樣是『眼中只有自己人,只有自己的小孩,不顧他的需求。』但是問題又回到『這到底是誰的家?』他一個人沒日沒夜的霸占住客廳,其他人都無法使用,到底誰的眼睛只有自己呢?
古時候一面倒的『孝道』,只能『曲意承歡』,現在為了自己小孩的前途,他們無法再那麼為所欲為了,只能怪他生錯時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