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追求「千人千面」,韓國要求「整齊劃一」,這樣的審美追求來自於非軸心文明地區的身份認同需求。
10多年前S.H.E、Twins等創造出了真實而濃厚的家庭姐妹氣氛,留下了成功的經驗。可如今不知是否是受了「宮鬥劇」「塑料姐妹情」影響,正經能做出家庭氛圍的國產少女組合,一個都沒有。
作爲一個新興的、概念邊界尚比較模糊的產業,中國少女偶像必須摸索出適合中國文化、市場、產業匹配的獨立自主發展道路,講出屬於中國少女自己的故事。
自1999年初代青春美少女隊解散後13年,少女偶像產業重新在中國大陸正式落地。
2012年4月,AKB48造訪中國,並在上海正式宣佈:48G中國姐妹組合——SNH48即將成立。次年1月,SNH48在上海劇場首演出道,中國少女偶像的歷史從此翻開了新的一頁。
不過,所謂「新的一頁」,是站在「少女偶像大歷史」的角度得出的。在如今衆多媒體的口徑中,大型網綜《偶像練習生》和《創造101》熱播的2018年纔是「偶像元年」。
但我始終認爲,枉顧歷史發展進程,僅拿輿論引爆點作爲「元年」的思考方式,無論在任何領域,都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耍流氓行爲。
比如在日本,你不能把山口百惠成名的1975年當做「日本偶像元年」,她不是孫悟空,不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大鬧天宮的。如果沒有「新三人娘」「1973新人獎五人組」等的階段式突破,「山口百惠現象」也根本無從談起。
同樣的道理,如果枉顧小貓俱樂部和早安家族發展的歷史,單擺浮擱地看AKB48的成功,就很容易把它誤解成所謂「互聯網思維女團模式」。而事實上,在相當長一段時間裏,不少國內投資人都是在用這種誤解來看待日系偶像,結果造成投資失誤,損失相當慘痛。
誤解是怎麼來的呢?這就必須從SNH48誕生之前開始說起了。
一、誕生之初
先說早安家族曾做過的努力吧。在後藤真希被迫退團、黃金時代結束後,「早安少女組。」一度陷入低迷,運營從此時就在尋找進入華語市場的機會。2007年,兩位中國姑娘李純和錢琳加入組合,當時在中日兩國的偶像圈都引起了不小衝擊。次年,早安家族在中國臺灣成立官方姐妹團「冰淇淋少女組。」,接着又舉辦亞洲巡演、參加上海世博會和湖南衛視熱門綜藝,一時好不熱鬧。
可惜的是,早安家族遭遇到了「異文化傳播之牆」:
我中華自有國情在此,日本的成功經驗,照搬過來基本不好使。
以上一系列努力都未能轉化爲成果,早安家族知名度雖高,卻久久無法引起中國大衆的心靈共鳴,至今都沒找到進入華語市場正確的姿勢。
時間進入2010年代,伴隨着中國沿海地區日益發達,上海、廣東等開始零星出現一些日系少女組合,服務於極小衆的內地偶像迷。
其中值得一提的,如以女僕咖啡店爲基地的上海組合Lunar、首個自建小劇場的廣州組合藍寶石少女等。尤其在深圳,主打中國古風的七朵組合一度走紅,在推廣國風流行樂方面做出了很大貢獻,可惜她們還是找不到養活自己的方式,不得不一度宣告解散。
話分兩頭。在上廣深這些女團辛勤開路時,其實有一家公司早就獲得了AKB48大陸地區獨家授權,這就是當時的上海久尚,後來的絲芭。雖然授權在握,但公司卻遲遲沒有實質性動作(只開過一家AKB48周邊店)。任由AKB48在日本風生水起,中國市場卻被束之高閣,不爲所動。
然而進入2012年,久尚彷彿什麼技能冷卻突然結束了一樣,突然高調出手,大力推動AKB48在中國的官方姐妹團項目、也就是SNH48的成立。
發生了什麼事情,導致久尚的態度發生了180度的大轉彎呢?
原因和偶像無關。主要是中國互聯網娛樂發生了一件大事——
那會兒有個電腦通訊軟件,因爲能實現多人同時語音,被《魔獸世界》等網遊玩家青睞。在遊戲公會活動間歇,一些會唱歌、會聊天的玩家就在語音頻道里給大家表演才藝解解悶兒。
這個電腦通訊軟件就是YY。
隨着寬帶網絡和4G網絡先後普及,YY也從語音平臺升級爲視訊平臺,原來的「表演才藝解解悶兒」也搖身一變,引爆了一個前所未聞的超級娛樂產業——網絡主播。
YY這一巨大的成功,深深刺激了同樣有着互聯網基因的上海久尚(久尚同系的久遊,正是《勁舞團》的運營)。久尚的負責人認爲,雖然環境不同,
但YY主播和AKB48有着諸多共同點,利用自己手裏的AKB官方授權,亮出金字招牌,招募高水平少女藝人擔任主播,是一條在中國可以走通的路。
於是,就有了SNH48的立項。
在上海某個城鄉結合部地區,久尚建設了一幢兩層高的筒子樓。其中二樓主要是成員宿舍和舞蹈教室,一樓除了食堂,還建設了一個個小隔間,這都是給成員們做直播預備的。
那網絡主播和AKB48到底相似不相似呢?從某個層面上說,她們都是高參與度、密集互動的新型藝人,也是通過線上露出和線下活動「立體作戰」,也都利用了「長尾理論」等互聯網平臺思路……相似點確實挺多的。
不過從本質上看,AKB48在日本被理解爲「通貨緊縮時代的地緣偶像」;而SNH48的起心動念,則是要打造「移動互聯網時代的高端主播」,這兩個定位實在是南轅北轍。也就是說,兩家48從一開始想的就不是一碼事。
這實在有點擰巴,SNH48運營方的這個初心願景,在很長時間內都進行得極其不順利。從偶像到粉絲,並沒有人覺得自己需要什麼「主播團」。
畢竟在那個時候,網絡主播還處於野蠻生長時期。當時的一個表徵,就是內容格調與藝能水準的普遍低下。主播不僅被主流輿論視作「低俗」「不入流」,有時就連平臺自己都看不下去。這樣的背景下,被AKB48招牌吸引加入的成員,與希望走主播路線的運營之間,在使命願景價值觀層面高度不一致。
這一根本矛盾引發的各種連鎖反應,不僅導致湯敏、俞慧文、蔣羽熙、趙嘉敏等一期生中的絕對主力先後脫團、創始成員走了一半,餘下成員也都堅定地集體抵制直播活動。在這種倒逼之下,運營只得一時擱置直播計劃,重新建設小劇場,踏下心來走AKB48曾走過的老路。
這一折騰,就造成了一個非常重要的產業影響。
千萬不要被「AKB48小劇場模式」這幾個字裏的「小」字欺騙了。劇場模式實質上相當的重資產:一個不動產劇場砸下去,投入動輒幾千萬;演出內容要麼原創,要麼買授權,動輒又是幾百上千萬。
而這樣一個演出形式,它每場的收入天花板又很低,基本只是「座位數×票價」,入不敷出,基本是演一場賠一場,盈利週期非常長。
這種模式當然也有好處。對於所有「低開高走」的少女偶像來說,小劇場提供了非常棒的「以演代練」成長環境,有想法就來嘗試,失敗了也沒有關係。
但對於一個大型偶像項目來說,必須有相當充裕的現金儲備做支撐,纔有資本玩這種「以時間換空間」的偶像成長遊戲。但SNH48的問題在於,項目早期的啓動資金並不多,伴隨着小劇場模式開啓,融資壓力一時變得非常大。
爲了解決融資問題,運營製造了一個新概念,即所謂SNH48是「基於互聯網思維和O2O構架的偶像SNS社區」。這個新概念不僅塞了好幾個熱門互聯網名詞進來,也模糊了中日兩國社會文化背景的巨大差異,重新粉飾了一遍AKB48成功的原因。
由於有着成功運營網遊《勁舞團》的背景,SNH48團隊推出互聯網娛樂新概念也顯得非常有底氣。一番說辭,成功引起當時各路投資人的側目,所謂「養成系偶像」一下成爲了新的投資熱點。
在這種思維的指引下,SNH48的經營路線也變成了另一種套路:
既不是面向粉絲的「toC」,也不是面向企業組織的「toB」,而是面向投資人的「toVC」思路。
在迅速招募完四期成員,並開設姐妹團廣州GNZ48和北京BEJ48後,融資也終於順利完成了。
最早向SNH48伸出橄欖枝的,就是主播事業風生水起的YY。因爲YY自己也非常清楚,伴隨着網絡主播日漸主流化,內容格調必須要提升。當時YY的高層和SNH48創始者的思路相當接近,他們同樣認爲,少女偶像組合與網絡主播平臺,在不久的未來一定可以找到結合點,且有能力承擔起拉抬主播格調的重任。
但在盡職調查後,YY卻對當時SNH48運營團隊的能力表示失望,並放棄了對SNH48的投資。
隨後,他們先在廣州創立了1931組合,親自運營。不久後,一個SNH48工作人員團隊因不滿公司企業文化而出走,YY又投資他們,創立了偶像學園IDOLSCHOOL,我就是這支組合的聯合創始人。
不久,SNH48獲得創新工場領頭的融資,後來又得到華人文化基金青睞,終於有餘力踏踏實實做偶像養成了。
二、虛假繁榮後的凋零
2014-2015年,不僅SNH48獲得了融資,YY投下了兩個女團,在中國大陸兩大流行文化重鎮——上海和廣州,還集中誕生了S.I.N.G、ATF等一批「養成系少女組合」。S.I.N.G的運營方是酷狗音樂,ATF則出身心動遊戲,都是清一水的互聯網企業。
此外,先行者Lunar在拿到新融資後也走出女僕咖啡店,走進小劇場,背後資本同樣有着互聯網烙印。主播經紀公司中櫻桃也在這一時期下場,不僅創建了CherryGirls,還以收購、合作等方式將SSIdol、ANYWAY、CH2等悉數收入麾下,大有組建少女偶像聯盟的野心。
名不見經傳的CH2裏有一位名不見經傳的鹽城女孩,幾年後一躍成爲衆人皆知的「國民錦鯉」。但在當時,就連身爲同行運營的我本人,也不熟悉她「楊超越」的大名。
言外之意,楊超越後來的成名,跟這一波轟轟烈烈的「造團運動」並沒有多大關係。
雖然一時間各種可愛蓬蓬裙你方唱罷我登場,好不熱鬧,但其實呢?類似的景象在80年代的中國臺灣早就出現過了,只不過這次的舞臺從唱片公司轉移到了互聯網公司而已。和臺灣偶像業的老路一樣,僅僅兩三年後,上面這堆組合就只剩下SNH48,以及音樂平臺背景的S.I.N.G仍在支撐,其他都以各種名義偃旗息鼓了。
1931的解散尤爲突兀。隨着YY運營思路的改變,收入情況相對還不錯的1931突然遭到撤項,而且只是在微博上發了一篇公告,就草草宣佈了組合一拍兩散,連告別演出甚至見面會都沒有。
不久後,原1931成員馬劍越將自己在組合中的經歷添油加醋,以嚴重失真的誇張形式,在著名網綜《奇葩說》中講述出來,引爆熱門話題,也讓她的知名度迅速達到大衆級別。
然而在我看來,在產業建構還沒有完成的情況下,卻先以解構的姿態出名,這件事本身就是對中國少女偶像產業的莫大諷刺。
那SNH48發展得如何呢?
相對其他少女組合來說,SNH48這一路要順利得多。雖然初期發展得相當緊張,但組合畢竟佔據了競爭對手們都沒有的巨大紅利——先發者優勢。
2013年SNH48出道時,中國少女偶像市場如同久旱逢甘霖,何況她們不僅是一個普通的先行者,還坐擁AKB48的IP、作品庫與技術支持。因此,即便運營與成員的「初心」有着根本性矛盾,運營能力也不被看好,日常犯錯到令人仰天,卻依然「趟着雷一路狂奔」。
「趟雷」這個比喻來自我在《AKB48——21世紀的醜小鴨傳說》中的感嘆:「
SNH48把AKB48曾經預判並繞過的地雷幾乎全踩了一遍,居然沒被炸死,這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奇蹟。
」
一期生由於主力幾乎流失殆盡,在面對天然抱團的二期生時,很難組織起有效的抵抗,不到兩年就被後輩全面碾過。以鞠婧禕、黃婷婷、李藝彤等爲代表的一批二期生,於2015年開始嶄露頭角,並逐漸脫穎而出,進入大衆視野。
鞠婧禕是如今發展最好的SNH48門面成員。不過在我進入SNH48運營時,她卻正處於人氣谷底,甚至出現了被部分粉絲霸凌的跡象。但站在我的角度看,和前面許多少女偶像一樣,正因爲能扛住低迷,不亂心性,她纔有能力在如此不利的環境下一步步成長起來,走到今天的位置。
拿一件小事情舉例子吧。她所在的TeamNII拍攝首支MV《足球派對》時,由於行程設置不合理,導致候場時間相當長。在休息室,一位隊友就跟她抱怨,覺得公司太不好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這個抱怨當然很正常,當時的運營確實處於「日常不靠譜」的狀態中。但鞠婧禕卻正色回覆她說:「
我們到這裏來拍攝,是公司爲我們創造的機會。現在有休息的時間,就好好爲接下來的拍攝做好準備,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
當時TeamNII劇場公演的票房並不好,有時連100個觀衆都不到,其中還有一些是鞠婧禕的「anti」。那段時間她的健康狀況也相當虛弱,負荷兩小時演出很困難,但每次她都會拿出最飽滿的狀態,把燦爛的笑容和精緻的歌聲留在舞臺上,然後帶着慘白的臉色回到生活中心。
無論環境如何,只專注自身本職,任風雲變幻,一身傲骨始終不變。
在少女偶像的領域裏,我見過太多「腦子好使」的女生,但小小年紀就懂得「結硬寨,打呆仗」的,真的沒有幾個。所以,對於她的脫穎而出,我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身爲昔日參與SNH48運營、並曾主抓二期生的工作人員,我爲這些孩子今日的成功感到高興,無論她們今天是否還在這個公司的體系之內。但站在整個組合的角度上看,SNH48仍然是一支初心紊亂的組合,也就註定了她們整體的故事無論如何也很難修正。
對於少女偶像來說,成長故事是最核心的內容產出。如果故事講不好,發展天花板就會變得相當低,也就永遠沒可能複製AKB48在日本的輝煌。
更何況,SNH48和AKB48還鬧掰了。
三、分道揚鑣:本家與分家的對立
爲了將「先發優勢」迅速展開爲「規模效應」,向投資人證明自身模式的可複製性,SNH48從2014年就着手籌備開設GNZ48和BEJ48等姐妹團。但這樣一來,就與AKB48在授權利益方面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
在AKB48Group的體系中,位於東京秋葉原AKB48的姐妹團是「本部」,所有以48爲詞綴的組合都是「旁系」,包括SNH48。在這種秩序中,SNH48沒有資格越過本部擅自開設新團。再說了,更接近商業本質的,SNH48有權將AKB48授權給它的作品轉手再給其它新組合嗎?就算有,本部又能從這件事裏獲取多少利益?
AKB48運營自然很惱怒,但SNH48也有自己的惱怒。AKB48對待這些海外組合的態度,主要是希望通過授權獲得直接收入,其它事情並不怎麼在意,對SNH48火燒眉毛的融資需求也表現出了事不關己的態度。對日方這種只顧自己講故事,不顧海外團體死活的態度,上海方面自然也很不滿。
更何況,上海方面其實從一開始就確定了一個發展方針,即在中日關係搖擺不定的大背景下,「去日化」是一條必須要走的路。
無法調和的矛盾,導致2016年GNZ48和BEJ48正式宣佈成立時,AKB48Group立即將SNH48從家族中除名;而SNH48隨後宣佈組建SNH48Group,又先後在瀋陽和重慶成立了SHY48和CKG48。
站在喫瓜羣衆的角度,這一大堆難記又拗口的「三字母+48」組合,早就將局外人看得雲裏霧裏,分不清哪個是哪個。
但其實在我看來,「去日化」根本就是個錯誤的思路。
AKB48的巨大成功,不僅讓這個IP在全世界範圍都擁有廣泛知名度,甚至成爲了日本文化軟實力的代表之一,大大提升了日本少女乃至整個國家的國際形象。在這樣的大前提下,無論SNH48及其姐妹團與AKB48有關沒關,站在國際視角,都會被看做是日本文化軟實力成功輸出的結果,順便還多少帶着點兒「中國山寨」的負面色彩。
爲什麼叫SNH48?SNH並非英文「上海」的縮寫,而是日語「上海(シャンハイ)」前三個假名的頭文字。
這樣的故事是不可能被中國大衆接受的,也就意味着SNH48在現有體系下無論怎麼提高知名度,仍難以突破民族意識的桎梏。在我看來,這纔是整個項目最尷尬的地方。
2018年,AKB48Group在上海和臺北重起爐竈,成立AKB48TeamSH和AKB48TeamTP,雖然兩支隊伍的成員組成相當優秀,但早已錯過了最好的發展時機(組合這一言難盡的名字也實在尷尬)。AKB48與SNH48的不歡而散,讓雙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四、一地雞毛之後:女團中國模式的再探索
同一年,在主演了熱播劇《芸汐傳》後,鞠婧禕終於突出重圍,成功「出圈」,成長爲新一代大衆明星。但SNH48中人氣緊隨其後的李藝彤和黃婷婷,前者的特質實在難以與大衆娛樂產生化學反應,後者與運營公司對簿公堂,都影響了事業發展。我私心當然希望自己帶過的孩子能有更多人成名成星,但從目前的整體情況看,SNH48的梯隊建設也並不容樂觀。
在三人組男團TFBOYS大紅大紫之後,梯隊建設出現脫節的TF家族沒能及時填補前輩們身後的空檔,伴隨着「三小隻」長大成人、各自爲戰,原本一片大好的團體形勢也被白白浪費。SNH48也面臨着同樣的問題,2020年組合已進入「七年之癢」,雖然有鞠婧禕單飛成功,但組合整體的公衆影響力仍是相當孱弱。
近年來日本已經有很多實例證明,如果只有一位王牌成員走紅,對組合整體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比如川島海荷所在的9nine,橋本環奈所在的Rev.fromDVL,
並不會因爲王牌成員的走紅而獲得發展紅利,反而會因爲虹吸效應,資源越來越向頭部明星靠攏,最終導致組合整體崩盤。
不過好消息是,隨着網絡主播的持續發展,也逐漸擺脫了「格調低下」等負面形象。於是,SNH48成員在與運營經過長期博弈後,終於達成妥協,同意在自建直播平臺「口袋48」開啓主播業務。SNH48也從此擁有了穩定的收入來源,建立起長期發展的基礎。
而其他組合就沒這麼好的運氣了,伴隨投資熱度極速降溫,這些從誤會中誕生的少女組合崩的崩散的散,一場熱熱鬧鬧的創業潮,最終還是化爲了水中泡影。由SNH48喊出的所謂「SNS-O2O養成」概念,歸根結底只是一場互聯網的誤會。
專欄讀到這裏,相信你心裏跟明鏡一樣,很清楚AKB48並不是一個架構在互聯網模式上的偶像項目。其實,秋元康本人也不是一個對互聯網新媒體多麼感冒的策劃人,他在《秋元康的企劃腦》一書中曾坦言,自己「坐在時代列車的中部」,對新媒體應用並不敏感。後來日本全面進入偶像戰國時代,也證名了AKB48開創的確實是一條「通貨緊縮時代的地緣偶像」道路,與互聯網關係寥寥。
無論是「通縮」還是「地緣」,都跟中國2010年代的國情背道而馳。
2019年我讀到了經濟學家何帆的「中國經濟報告」,其中提到對智能汽車產業的反思。習慣了大刀闊斧、橫掃天下的中國互聯網企業,面對產業鏈龐大複雜、重視工藝流程、成本覈算非常嚴謹細緻的「製造業之王」汽車產業,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不適應,彷彿一腳踢到了鐵板上。
在何帆對汽車設計師的採訪中,設計師稱呼汽車爲「自己的孩子」。這並不僅僅是因爲設計師熱愛自己的工作,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汽車是重資本、長週期的產業,升級換代非常慢,每一款新車量產都會引起全球供應鏈「牽一髮而動全身」。
一旦初期設計出現缺陷,付出的代價將非常慘重。互聯網思維中「利用大數據快速瞭解用戶需求,快速升級迭代產品,小步快跑」等「唯快不破」的要訣,在汽車產業面前遭到了根本性的抵抗。
雖然產業規模遠比不上汽車產業,但藝人培養這件事情,又何嘗不是另一個意義上的「重資產、長週期」產業呢?畢竟「青春無價」,而無論投入多大的資金,也無法縮短一個普通女孩成長爲優秀偶像所需要的時間。
說白了,互聯網思維搞少女偶像,無異於「張飛繡花」。除了這些所謂「日系養成女團」,後來《創造101》也同樣引發了「擰巴」的結果,這部分下下節會細說。
與上海、廣東女團主要由互聯網公司創投、眼睛盯着「AKB48」不同,在中國文化產業的大本營——北京,一些長期從事藝人培訓的機構則受到了韓流的影響。這批企業中以樂華、麥銳、覺醒東方等爲代表,他們從傳統的藝人培養角度出發,要麼引入韓國培訓模式(其實就是日本的傑尼斯培訓模式),要麼直接將藝人送去韓國接受培訓。
此外,還有一些中國女孩、華人女孩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前往韓國接受偶像培訓。這些女孩中的佼佼者,綜合實力明顯比走「日式養成系」的滬、粵少女偶像更加強勁,也更適合在中國長期發展。
2009年,韓國娛樂業大佬SM公司推出五人少女組合f(x),大陸女生宋茜與美籍華人劉逸雲是其中不可或缺的核心成員。
2015年,樂華娛樂在韓國推出13人組合宇宙少女,3名中國女生程瀟、孟美岐、吳宣儀隨團出道,組合本身在韓國的發展雖說不上成功,但這3位中國成員回國之後卻幾乎形成了「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局面,她們都在後來所謂「2018偶像元年」中擔任了重要角色。
同樣受「2018偶像元年」影響,這種「韓系培訓模式」眼下正處於異常火爆的狀態。反正只要推進節目組、推火一個人,經紀公司在此後好幾年裏都能坐收「漁利」——成百上千慕名而來的少女們的培訓費。
從成本覈算的角度看,「日系養成」是運營公司承擔了幾乎所有的培訓成本,自己養成員,慢慢抒寫大家的故事。「韓系培訓」不僅喫到了選秀節目的紅利,其實更是喫到了中國家庭「望女成鳳」的紅利,將培訓成本轉移到訓練生的家庭中。
但韓系偶像「一將功成萬骨枯」的殘酷遲早會引起家長們警覺,選秀節目的紅利窗口也會有關閉的一天。這種「韓系模式」中國能否長期走下去,仍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不僅韓國與中國存在着巨大的語境差異,另一方面,即便去掉「互聯網誤會」的因素,日系組合也因其「加拉帕戈斯現象」,在中國難以深入、長期、接地氣地發展。
作爲一個新興的、概念邊界尚比較模糊的產業,中國少女偶像必須摸索出適合中國文化、市場、產業匹配的獨立自主發展道路,講出屬於中國少女自己的故事。
參考10多年前港臺地區S.H.E、Twins、ASOS等的經驗,創造真實而濃厚的家庭姐妹氣氛,恐怕仍是必不可少的要素。
如今在大陸地區,一些男團已經逐漸顯現出了類似的氛圍,但不知是否是收了「宮鬥劇」「塑料姐妹情」影響,正經能做出家庭氛圍的國產少女組合,我是真的一個都沒看到。
而就在中國偶像從無到有,以重資本爲代價試錯前行的同時,日本和韓國各自的偶像產業卻都已完成新一輪迭代,各自朝着新的目標,寫下了一個又一個新的青春傳奇。
先後在2010年代前半葉和後半葉刷新「女團」最高標準的,分別是韓國的少女時代,以及日本的乃木坂46。少女偶像組合最爲光輝璀璨的黃金時代,終於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