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就在我們一行人準備打道回府之時,變故突生。
蓬萊仙門無法聯繫上,而現燕國帝正在狂歡的百姓一夜之間全部失蹤。
我心中一直潛藏的不安徹底應驗。
此行怎麼可能這麼簡單。
晏慎吩咐景雲立刻回修真界去,探明情況發回消息。
在他離開之前,我讓玫櫻拿出一個信物給景雲:「這個信物你拿好,若有變故無法解決時可以拿出來。」
玫櫻漲紅了臉,認爲我又是在暗示她與這些變故有關。
但是現在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她的尷尬沒有人放在心上。
我要求溫釋緣與景雲一同,趕緊離開這裏。
但是溫釋緣卻不論我怎樣說都溫和笑着,沉默以對,不想離開。
這種人明明看起來是很講理的貴氣公子,實際上卻是最不講理。
最後我脾氣也上來了,沉聲喝道:「溫釋緣,你怎麼這樣不聽我的話?!」
溫釋緣這纔有些動搖,顯得委屈又可憐:「濃濃,我雖沒有晏慎真人厲害,但是我可以幫你的忙的。」
我冷漠搖頭:「不需要,我有師尊就夠了。」
最後溫釋緣到底是同意與景雲一同離開了。
離開前,我爲了哄他給了我的通訊玉簡,一直眉眼消沉的他終於重新恢復活力。
「濃濃,我在蓬萊仙門等你回來。」
最後,是我與晏慎、玫櫻一同在此探查真相。
有玫櫻在身邊,要是季酒珩然鬧事便有掣肘,至少能保住一人。
很快,我們便找到了線索,順着線索不斷靠近,突然出現一個屍坑。
不詳的氣氛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沒有人敢靠近屍坑。
可是就在我和晏慎佈置化煞陣法時,玫櫻驚叫一聲,突然被髮難,被某種力量裹挾墜入屍坑。
我一直認爲是魔尊妖王的手筆,他們不可能動玫櫻,所以一時沒反應過來。
晏慎作爲這裏面實力最強的師尊,義不容辭的肩負起保護我與玫櫻的責任,他反應極快不假思索的出手救了玫櫻。
他本想一劍摧毀這裏。
可是本來還算一眼望的到頭的屍坑卻突然坍塌,露出更多活人——這竟並不純粹是一個小屍坑。
有活人,則不能隨意出手。
更何況,這十萬人裏甚至有現燕國皇室之人。
我看着龐大的人堆,與震天的哀嚎,震撼在當場:季酒珩然到底想做什麼?!他們不怕天譴嗎?
也許,滿帝都消失的十萬人,均在這裏!
我剛想讓晏慎注意安全,卻也被一種難以抵抗的力量裹挾消失。
至此,我與晏慎被分隔開來。
那是十分熟悉的魔氣。
粘稠如血一般的黑色魔氣氤氳出現,將我困在魔氣牢籠中。
地上探出許多枯如干枝的爪子,他們逐漸從魔界爬出來,正是季酒的魔奴。
我凝出靈劍奮力廝殺,卻逃不過無窮無盡的魔奴撕咬。
不過幾息之內,靈氣便被啃食殆盡。
季酒明明能秒殺我,卻要使用這種方式,是報復。
晏慎一直沒有追上來救我,想必是被很棘手的情況纏住了。
我想用通訊玉簡聯繫他,卻見溫釋緣的聯繫閃了閃,我還沒來得及回話,便被魔奴擊碎玉簡。
我心中清楚,此刻我必須自救。
我現在倒是可以直接進入三轉玉梅境,但是我尚未弄清具體情況,想準備先忍受撕咬等等看。
果然,下一瞬,季酒便出現了。
他看着我被他的魔奴咬的血肉模糊,揮一揮手,撕咬的魔奴便停了下來。
「你看看你,都被咬成這樣了,還不進三轉玉梅境是想幹嘛?等你的師尊嗎?放心吧,他這次必死無疑,不會來救你了。」
季酒滿含惡意,胸有成竹的說。
是那十萬人命?怪不得晏慎一直沒有出現。
十萬人命全部反噬下來,便是晏慎,也承受不起,更何況修真界正派向來不到不得已不會殺生,所以他現在一定情況危急。
但我對晏慎有足夠的信任,現在我最疑問的是另一件事:「你這麼想我進三轉玉梅境,是有把握能殺了我?」
我困難的喘着氣,緩解痛楚。
「當然。三轉玉梅廢了之後,你就徹底落入我的手掌心了,晏慎就算活下來不還是乖乖聽話。」季酒的眼睛裏閃爍着興奮,他終於可以肆無忌憚的折磨這個女人,讓她向他低頭了!
他們明知我三轉玉梅境接的是蓬萊仙門,還這樣有把握。
想起蓬萊仙門一直聯絡不上,我便知道,蓬萊仙門出事了!
我瞪住季酒,不敢置信:「你們……妖魔怎麼可能打得過蓬萊仙門?!」
玉和、黎湖、沈靈霄、一百零八峯峯主,這麼多強大的力量,他在癡人說夢嗎?!
季酒享受的看着我氣急敗壞:「害怕嗎,你,馬上就要被我甕中捉鱉了。」
他湊過來:「你們蓬萊仙門標榜自己是正道,但卻不會想到:天,是站在我們這邊的。」
我在腦中緊急呼叫系統,想問問他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妖魔究竟爲何實力大增,難道我還沒有攻略完晏慎就要被妖魔抓住了嗎?
可是系統卻久久未出聲。
就在我想要繼續問點什麼時,周圍突然爬滿嘶嘶的黑蛇——珩然的化身來了。
小黑蛇嘶嘶的口吐人言:「我等了這麼久你怎麼還沒殺掉她?快把她三轉玉梅境廢掉我們才能給她設咒。我剛剛已經把那個不知死活的螻蟻殺了,另一個因爲有小櫻的信物我放他進蓬萊仙門了,反正只是死的晚點。」
我愣住了,信物?不知死活的螻蟻?
我心中有着極爲不好的預感:「你……殺了誰?」
小黑蛇立起身子,認真地看了看臉色大變的我,明白了季酒磨蹭這麼久是爲什麼了,看我痛苦難過確實十分快意。
「就是那個……唔,姓溫吧。」
說罷,小黑蛇叼出一條沾血的白金髮帶,扔在我在身前。
「死之前還想給你傳信呢,結果被我捏碎了喉嚨。」
小黑蛇邪惡又饒有興致地吐了吐漆黑的蛇信子。
季酒表情奇怪,伸腳泄憤似的碾了碾那髮帶,低聲道:「殺得好!一會是師尊,一會又是姓溫的,倒是風流。」
我看着季酒腳下的髮帶,呆滯不已,根本沒聽見,也沒注意他在說什麼。
這世界上,唯一一個無條件付出所有追隨我的人,死了。
哪怕我其實並不是十分中意他。
珩然大概是欣賞夠了,他本也比季酒成熟的多,看夠了便催促動手。
恰在這時,玫櫻跌跌撞撞的跑了過來,嘴裏喊着:「珩然哥哥!阿酒!不要!」
她嘴脣乾涸,焦急的額上滿是汗珠:「不要殺我師姐!」
玫櫻終於氣喘吁吁的趕到了我們身邊。
她看見我血肉模糊的委頓在地,一身紅衣破破爛爛,被血浸泡後是更加鮮豔的紅色。
她不忍的收回視線,軟聲嬌求:「珩然哥哥,阿酒,不要殺大師姐好不好?」
她柔軟的小手抱起那條驟然溫順的小黑蛇溫柔撫摸,另一手拉扯住季酒的衣服,清凌凌的眼睛暈滿希冀,純真的如同仙子在世。
珩然只安然的享受她的溫柔,卻態度堅定,明顯不想答應。
季酒則好說話很多:「小櫻姐姐,這個瘋女人這麼壞,你怎麼還要爲她求情,不值得的!」
玫櫻抿了抿脣:「就算這樣,她也是師尊的大徒弟。我都答應好我師尊一定保下大師姐了,你們總不能讓我毀約吧?」
我一直看着撒嬌求情的玫櫻。
那條殺了溫釋緣還一直催促着殺了我的黑蛇被她抱在懷裏,那個策劃了十萬人命設血咒設計晏慎的魔尊被她親暱以待。
她是覺得可以靠撒嬌,救我一命嗎?
那晏慎呢?那溫釋緣呢?那十萬人命呢?那生死不知的蓬萊仙門呢?
她淺藍色的仙服依舊潔淨,不染絲毫灰塵血污,嘴脣雖然微幹可是臉蛋卻白皙健康,沒受一絲這場浩劫的影響。
與我們彷彿是在兩個世界。
我垂下頭,嗤笑了起來。
季酒直接抬手揮出一擊:「你笑什麼笑?!小櫻姐姐,你看這個瘋子,她都根本不領情!」
我猛地吐一口鮮血,口鼻皆湧。
「就算她不領情……可是,我的師尊拼了命也要護她……」
玫櫻看向我遍體鱗傷還精神不正常的樣子,內心有點發虛。
她想起師尊發現不對時那恐怖的神色,依舊還在心怵。
她清楚感受到,晏慎想把拖累的她一起全部殺掉,好趕緊趕過去保護他唯一在乎的人。
她實在是太害怕了,頭腦一熱便做了她一直在心中想做,卻只能看着大師姐做的事:緊緊的抱住晏慎。
可是還沒等她的胳膊環上晏慎,就被他一把推開。
他神色陰沉:「你在做什麼,你不擔心你師姐嗎?」
玫櫻倏然一驚,被他如刀似劍的一眼看的渾身透涼:「怎……怎麼會,我真的很擔心大師姐,可是,師尊,我們如何能出去啊?」
晏慎掃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確實,他都不能輕鬆出不去,自然也不強求她一個才入門沒幾年的菜鳥能出去。
這萬里人命與屍堆構築的詛咒陣法是專門對付他來的,來自於一個他都隱隱覺得棘手之人,使他很難迅速解開。
沖天的屍臭與活人的哀嚎使玫櫻只敢縮在他腳邊,卻並不能影響到他。
她甚至看到了被挑斷手筋腳筋、四肢殘破的東方容。
他丟了魂一樣在人堆裏,骯髒破碎,嘴裏還喃喃着:「小櫻……」
東方容泛着死白的眼珠轉了轉,似乎也看見了她。
但是,失神之後便低下了頭:「不,不是你……不是小櫻……她是,白雪。」
他消失在了漫山遍野的人堆裏,喃喃着去找尋他真正的白雪了。
玫櫻眼眶紅了,白雪,是那個她的替身皇后嗎?
容哥哥……東方容怎麼可以這樣!
那個白雪,大師姐肯定早就殺了,他一定找不到的啊!
就在她悽惶之時,本來操作精細活才闔上清厲眼眸的晏慎瞬間睜眼:「是季酒。」
在感受到季酒氣息後,晏慎便不再寄希望於解開詛咒了,而是當即着手準備以雙倍傷害自身爲代價保住十萬人命,斬斷詛咒,去救金意濃。
玫櫻本來安靜的等着,在這一瞬間也嚇到跳起來。
這時,看起來囂張的詛咒引線並沒有跟隨她動起來。
她發現,原來她真的沒有被影響到。
原來這一切真的是季酒、珩然做的。
玫櫻羞愧的漲紅臉,攔在準備動手的晏慎身前:「師尊,不可以!不如讓我去,珩然哥哥和阿酒都很聽我的話,我一定讓他們改過,幫您保下大師姐!」
晏慎根本不相信她,黑劍抽出,恐怖的威壓凝聚起來,即將毀天滅地。
玫櫻清楚的知道,這一劍下去,晏慎強大實力可能會瞬間化爲齏粉,千年修爲被廢。
「您相信我這一次吧!這十萬人是專門對您設下的局,您現在強行破局的話一定會承受不住的,到時候也救不了大師姐!再說了,大師姐還有三轉玉梅境可以避禍,並不差這一段時間!」
說罷,她抱住晏慎的劍,極爲堅定的說:「師尊,您信我,爲了您我一定會保下大師姐的!」
說罷,她便奔向季酒所在之地。
晏慎看着玫櫻離去的身影,遲疑着放下了手中蓄滿力量的劍。
玫櫻說的不錯,這局是專門爲他設下的。
現在當務之急是,儘快在保存大部分實力和人命的情況下解開詛咒。
十萬人命之下,足夠給他造成不可逆的沉重打擊。
他說不準還能不能活着救下金意濃。
想到他親手製作的三轉玉梅境,和尚未有動靜的金意濃魂片,到底是安了一點心。
可就在玫櫻離去他再次着手加快解除詛咒時,巨量妖魔突然出現並屠殺陣中活人。
每一個被殺的人命都作用在了他身上。
他心中怒火更爲高漲,恨不得立時滅了季酒珩然這對妖魔禍首。
磅礴的劍光湧出,劍光所至之處,妖魔灰飛煙滅。
可是他沒想到的是,這陰損的法陣竟然連死在陣裏的妖魔也算作詛咒。
加上妖魔到底殺了一些凡人,晏慎受到了很嚴重的反噬。
即便他已經解開了大半法陣缺口,依舊悶哼一聲。
他看着這一環套一環的殺招,徹底失了耐心。
他徹底放開了束縛,準備強行解咒。
就在這時,一股極爲熟悉卻陰冷邪性的氣息席捲過來,煞時便衝破了這萬里人命屍堆構築的詛咒陣法。
不知一股什麼意念護住他,使這摧枯拉朽的氣息沒傷他分毫。
「金意濃!」晏慎突然慌了起來。
他用出了他最快的速度順着魂片奔向金意濃處,卻見她站在一片焦糊與灰燼之中,變換了一身不同於以往紅衣的灰藍色紗薄裙。
她半蹲在地,左手持着弱水劍,右手摸在悽惶趴伏的玫櫻額前。
像是一副陌生寧靜的畫卷。
玫櫻只來得及短促的發出一聲「師尊……」,便寸寸化爲飛灰,再也不見。
*
「金意濃,你獨自殺了他們?。」
我睜開眼,重新獲得身體主動權之後,聽到的便是晏慎問的這樣一句話。
語氣中絲毫沒有憤怒失望,只有毫無情緒波動的疑惑。
我持着弱水劍,歪了歪頭,想起玫櫻「救我」的樣子。
是乾淨清新的,彷彿這場浩劫與她無關。
於是,有個人從我身體裏出來了,把她和他的狗全部拖入這場浩劫,讓他們也嚐了嚐滋味。
當時,玫櫻確實說着「要爲了師尊保下我」,但似乎並沒有什麼成效。
季酒在感受到詛咒法陣被晏慎撕裂出口子後,便正色起來,對珩然的黑蛇化身說:「不好,晏慎要出來了,你等下在蓬萊仙門一定要抓住這女人!」
說罷,便想動手。
而本來委頓在地近乎氣絕的我,卻突然迴光返照似的,一劍洞穿了玫櫻的丹田。
玫櫻震驚的低頭看向自己身上血洞,汩汩流血之中,她驚叫一聲。
季酒極度驚愕,反應過來後罵了句,便趕忙將龐大的靈氣輸送給玫櫻恢復她的傷勢。
珩然化身的小黑蛇更是直接竄了過來,要一口毒死我。
但是,玫櫻身上那似乎並不致死的一道傷帶來一股幾人都熟悉的氣息,席捲翻湧,暴風一樣捲入我體內。
連帶着季酒和珩然身體裏的氣息也被「我」吸了進來。
這氣息,我熟悉。每次成功完成攻略後,我都會感受到。
這氣息,季酒珩然也熟悉。這就是幫助他們能夠攻下蓬萊仙門,設下十萬人命血陣的依仗與幕後操縱者。
「你究竟是什麼人!」季酒肝膽俱裂的問。
其實我也想知道。
因爲早在我暴起的那一刻,我就清晰的感覺到了,有什麼其他的人佔據了這具身體。
於此同時,我還聽見一直裝死的系統驚喊,機械音都被撕破:「金意濃,你什麼時候醒的!」
可是,身體裏的「金意濃」卻靜默無言,根本沒有回答系統。
風暴驟起之間,季酒看到那個女人輕而易舉的抓住竄到她眼前的黑蛇。
那黑蛇怎麼說也是珩然化身,卻在她纖弱的手中掙扎不能。
像是被冰凍住一樣。
季酒與珩然都久違的感受到了大比中,被金意濃支配的恐懼。
以「金意濃」爲圓心,地面開始焦枯漆黑,迅速外擴,彷彿瞬間便舔舐遍周圍一切生機。
她血肉模糊的身體也寸寸燃起灰藍的火焰,燃過之處一股烤肉的焦糊味道傳開,燒生肉的嗶啵聲音令人牙酸,可是新的皮肉卻慢慢長了出來。
白皙卻泛着幽藍色,彷彿血肉依舊在皮下燃燒。
紅色衣衫也轉瞬之間化爲飛灰,那火焰卻覆蓋在她全身,成了她的新衣服。
透徹心扉的陰冷席捲了所有人,這股陰冷,似乎就是絕望、毀滅之息,沾染到後無可避免的會湧起這樣的負面情緒。
便是天生魔胎的季酒,都難以壓抑這股陰冷帶來、絕對意義上的絕望。
季酒忍下恐懼,艱難的開口:「閣下……是何人?!」
「金意濃」一直低垂的頭顱逐漸抬起,死氣沉沉的眼睛看向季酒。
那是怎樣一雙眼?
絕望,死寂,瘋狂的黑暗。
是地獄。
季酒聽着那地獄化身一般的「人」緩緩啓脣:「我?當然是金意濃。」
季酒聽不懂,不覺得眼前人是那個雖然瘋但是自有嫵媚風情在的女修。
但被鎖在深層意識裏的我明白過來,或許她確實就是金意濃。
我扮演許久的原主。
只不過……她似乎經歷了什麼非常不好的事……使我共感到痛苦、絕望等情緒。
近乎於我親身經歷。
所有人只能呆滯的看她抬手,那條珩然化身的蛇被她舉在手裏。
她像是沒有力氣一樣慵懶虛浮地說着:「沒想到,你們這些蛆蟲居然又活了一遍……不過沒關係,我可以再殺一遍。」
明明清淡的話語聲,卻言出法隨。
那條小黑蛇連彈動都來不及,只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嘶——」聲,便被灰藍色的火焰燒成灰燼。
季酒與玫櫻看着毫無反抗能力的珩然化成灰散落在地上,渾身脫力,只有恐懼與僵硬。
金意濃緩慢的鬆開沒了蛇虛握的手,轉過那滿是死氣的眼,看着季酒。
紅脣輕啓,清淡的宣告着破滅:「別擔心,火可以順着你們的靈魂,將一切燒乾淨。」
季酒渾身像被陰風爬遍,麻木刺痛。
他被無形的氣息捆住手腳,只能眼睜睜看着那股灰藍色陰冷的地獄之火向他奔來。
他從未想過,死亡,會是如此輕飄而猝然。
他第一次知曉,靈魂被燃燒的痛苦。
玫櫻捂着並沒有致命的傷口,絕望的看着近乎電光火石之間的局勢轉變。
在此之前,她最強有力的兩個依仗,已經變成了眼前這兩堆灰燼。
曾經的她何嘗不清楚,若是將這兩隻惡犬帶上舞臺,她很大可能會控制不住。
只不過她潛意識裏是隱約是明白的,只要把繮繩放鬆在一定範圍內,這兩隻惡犬便不會與她產生間隙,反而會忠誠地爲她開疆拓土,爲她掃清障礙。
她是絕對的既得利益者,所以她只要掩住耳目,戰術性、有選擇性的無視一些罪惡,保持自己純潔乾淨就好了。
這一切再怎麼發生跟她都沒關係。
她只需要在事情發生後委屈無辜就好,最終不會有具體罪名落在她頭上。
畢竟社會規則就是論跡不論心的。
可她沒想到,她冒險將兩個身份地位這麼高的人帶入舞臺,卻某種意義上很廢物。
連小輩大比都無法幫她奪得魁首,也不能乾脆利落的殺掉一個女人,更不能將局勢控制在手中。
哪怕一時聲勢浩大,最終卻一個回合都不敵。
大勢已去之後,孤立無援的她,面對着根本不會聽她申辯自己乾淨與否的人時,她極爲自然識趣地知道委屈沒用了。
從前,她一直都是認爲自己的委屈從心出發的,是真的委屈。
但當不再有喜歡她的強大男人存活,單純面對金意濃的時刻。
她發現她其實非常明白,自己真正該做的是什麼:是誠懇道歉,是求得原諒。
原來她曾經露出的每一個委屈表情,從來不是爲了金意濃,是爲了那些在場的、或可能會出場的、會爲她出頭的、喜歡她的強大男人。
她痛快的把弱水劍交出來:「大師姐,我真的不是故意搶您的劍不還。君子不該奪人所愛,這劍還給您,求您放過我一次吧!」
她何嘗不知道金意濃氣在哪裏:「大師姐,我真的錯了!我真的沒有唆使東方容殺金家,我也真的不知道季酒、珩然爲什麼會這樣幹。我從來沒有參與這一切。他們或許是有爲我出氣的想法,但是更多的真是他們自己殘忍,與我無關,我也只是想來救您,所以求您放過我好嗎?」
「金意濃」安靜的聽玫櫻泣哭求饒,在聽完這些後,輕緩的打斷。
「不,你說的不對。」
玫櫻愣在原地,怎……怎麼不對了?
金意濃這一段時間最氣的不就是被搶了命一般重要的劍、總被她挑着與人針對、金家被滅門、她和晏慎被妖魔截殺嗎。
玫櫻不懂的事,在意識深處原主「金意濃」意識相通的我卻明白,她怎麼想的。
無關對錯,只是實力不如人。
當實力不如人時,會被怎樣對待都是理所當然的,對又如何錯又如何。
逼人上絕路時就要有自己也被逼上絕路的準備。
大比時,我佔上風,所以我像玩弄他們一樣把他們扔出比賽。
金家之事東方容佔上風,所以滅了金家滿門。
梁國被滅時東方容佔下風,所以皇室被屠江山易主。
這次截殺前期妖魔佔上風,所以溫釋緣被殺,晏慎被困,我被打殺。
後面「金意濃」出來佔上風,滅妖王、魔尊,殺玫櫻。
都只是優勢之人隨心所欲做下的決定。
殺戮之刃沒那麼多閒心去計較對錯。
這想法似乎與如今死氣沉沉的她格格不入,更像是曾經的金意濃會有的想法。
我暗中讚歎一句,這位原主金意濃真是無師自通,會用魔法打敗魔法。
可是,玫櫻已經不會知道了。
她看着金意濃慢慢蹲下身子,接過弱水劍,伸出白到透明,微微散發着淡灰藍色的手,抵在了她的額頭。
隨即一股灰藍色火焰便鑽入她的額心。
玫櫻臉色從驚恐,變爲僵硬地怔然,臉色灰敗得如同枯木。
她想要喊,卻喊不出,只能痛的顫抖痙攣,感受着那股陰冷的火在她身體裏搜刮着曾在她丹田湧出來的那種氣息。
沒過一會,她覺得自己被掏空了,那種氣息一絲不剩。
那股火焰,開始徹底灼燒她的血肉。
她恍然想着:不知道「金意濃」身體着火時,是不是也這麼疼……
最後一絲神智,她只來得及看一眼找過來的晏慎,擠出最後一句悽惶的「師尊……」便瞬間寸寸化爲了飛灰。
這次,她來不及想明白,這一聲「師尊」,是爲了使她全部的愛情,還是爲了唯愛之人只擔心殺她之人的憎恨,還是最後下意識地以委屈爲武器挑撥他們。
晏慎看着空中的餘燼,和回過身來的金意濃。
「金意濃,你獨自殺了他們?」
在晏慎出現的一剎那,原主金意濃便消失了。
我重歸掌控,剛剛像只報警笛刺耳尖叫半天卻被完全無視的系統也瞬間失聲。
我明白,系統都束手無策的原主,一定不會是力有不逮才消失。
她只是不想見晏慎。
可我對晏慎所有的深愛都是延續於原主的,爲什麼事到如今她居然連見都不想見到他?
原主金意濃又爲什麼把身體放心的讓給了我這個鳩佔鵲巢的外來者?
我問不了不知又消失到哪裏的原主,只好問系統:「剛剛是什麼情況?」
可是系統在金意濃消失的瞬間便已經不再尖叫,它只有電流紊亂的機械音:「嘶啦——嗤——」
我明白,系統應該是遇到麻煩了。
但勝利在望,我還是自覺地準備啃下最後的硬骨頭——晏慎。
於是我拿着弱水劍,看着晏慎,想起原主的魔法。
「是,我把他們都殺了。」
我理所當然的問:「所以我向玫櫻的師尊您——道個歉?」
晏慎嚴肅的看着一臉無所謂的我,出乎意料地搖了搖頭:「你不需要道歉。」
說罷,他從懷中拿出一片玉牒,把上面玫櫻的名字抹去,於此同時,摘星殿玫櫻那已經熄滅的魂燈也瞬間碎裂。
我驚愕的看着晏慎那行雲流水的動作,心中湧上難言的情緒。
我一直以爲晏慎對玫櫻是有不同的,可是沒想到他居然如此毫不猶豫的幫我毀屍滅跡。
我知道,如果玫櫻依舊是他門下徒弟的話,算是我的師妹。
仙門中人最忌兄弟鬩牆、師兄弟相殘,如果處理不好,我可能會被仙門處罰。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乾脆利落的將玫櫻除名。
晏慎毫無波瀾。
劍修本就是最血腥的修士,他早年行走修真界時劍下亡魂不知幾何,只不過後來不出世便沒了威懾力。
但是對於人命的消逝,他早就不會波動了。
只要不是金意濃,其他人的死活,他沒什麼好在意。
而且,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他一直覺得那個經常會莫名其妙出現在他面前的小徒弟玫櫻,很麻煩。
不僅是一些天真到愚蠢的小事情都要跟他說麻煩,總是帶來災禍爭鬥也麻煩,他會鬼使神差莫名其妙的忍受更麻煩,會引得金意濃不懂事最麻煩。
一直以來,他都認爲玫櫻資質不高、能力不行,如果不是仙門與她母親玫繁的淵源,他根本不會收下她。
事實上他一直很疑惑,爲什麼金意濃非要和她針鋒相對。
玫櫻性格懦弱卻慣於掐尖,長相特質與修真界其他女修沒什麼不同。
泯然衆人,又家世傾頹,還沒有他那名字都記不住的三、四徒弟家能讓蓬萊仙門有增益。
除了有點特殊魔力,她與金意濃根本沒有可比性。
修真界本就不同於凡間界,稍有不慎便是殞命之時。
玫櫻區區微末修爲,仗着靠山強多次強壓金意濃時,便要有靠山倒塌連帶壓死的準備。
而玫繁最後剩的那點微末的因果,早在要求拜入他門下時就用光了。
如果殺人者是別人,他可以不嫌麻煩的隨手報仇。
但是金意濃——他只會爲了保證萬無一失不連累她除名玫櫻,將其逐出師門。
我大爲感動,想要上前抱住晏慎,卻被他制止。
他突然說:「你還記得,當時的承諾嗎?」
我的感動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不明白,這個時候還提這個幹嘛。
我心中不安只想要岔開話題,拉住他的手臂,想要和他離開。
「師尊,我們快回蓬萊仙門吧,妖魔對仙門不利,此時正是需要我們……」
可是他卻紋絲不動,只有我徒勞的抓着她的手臂。
我疑惑的看着他沒有情緒波瀾的眼睛,試圖想知道他要做什麼。
晏慎眼神清醒,平正無波:「金意濃,我只是覺得,或許我一直在錯,從頭到尾都沒有改過。」
他突然主動地握住我持弱水劍的手,引領着我,緩慢又堅定地將劍穿透他的胸膛。
我極度錯愕,對於事情前後發展難以銜接。
我感受着手掌被血液浸潤的粘稠溫熱,晏慎胸膛湧出的鮮血汩汩流出,將他素色衣袍上仙鶴的眼睛染紅,流了血淚一般。
我震驚過後瘋了似地想要抽手,卻根本無法撼動他分毫:「晏慎,你瘋了?!」
他彷彿感受不到胸前生命力的奔湧消逝,冷靜的剖析着:「不,我是想明白了。」
他凝視着我,不容置喙的對我說:「金意濃,你不要掙扎,聽着。」
「從一開始,如果不是因爲我,你就不會陷入與玫櫻的無謂糾纏,爲了一把並無實際用處的劍屢次爭鬥不休消耗心力,也不會樹敵衆多,引來諸多紛擾,多次陷入險境——這一切都如我當初所說,執迷於我會對你修煉一途毫無益處。」
「可是……這一切都過去了,我們會有大好的未來——」我哭泣着反駁,不知所措。
「不,你知道你的師祖是怎麼身隕的嗎?我不可能看着你走上這條老路。」
「你只要……」
「金意濃,你清楚地知曉,外擾好抵,心魔難過。你還小,纔剛至化神,接下來的多個心魔劫你過的去嗎?你想要的東西,我試着給過。可是我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有你想要這種情緒——他們說我這是天生劍心。」
晏慎說着,語氣中含着少見的迷茫與不解,似乎也不明白爲什麼自己沒辦法獲得這種情緒。
可是僅一瞬,那個強悍無情的一瞬便再次回來,彷彿從未有過其他情緒。
「我一心想你成就大道,少走彎路,爲什麼彎路卻越走越大?我從一開始就看明白了結果,但是,我因爲狹隘沒有看清真正解決的問題應該是什麼。」
「其實你本就不應執迷於我。」
「最該消失的不是玫櫻,也不是妖魔,而是我。」
「如果我還在,你的翅膀始終被折斷,永遠不會有解脫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