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流轉的拳風像是一筆一筆的勾勒,雖然速度快於人眼的視覺暫留時間,但是人眼可透過訓練與意識神經元的催化,把視覺體感時間增加。對於訓練有素的人中與參賽者而言,就像是一場晚宴,華麗的手刀與拳風在兩人的衣間與心窩附近流竄,白鎮宏的狂濤寫意與小丑的輕描恣意成為強烈的藝術感對比,兩人也在那短暫的時間裡品味各自對於體術所掌握的「道」。
但是這種藝術感突然在下一個影格之間,被一種不自然、不協調的詭譎氣氛所感染,那並非是一種藝術之拳,是活脫於形式上的一拳。像是對生命的嘲笑與反諷,那是一股強烈的反社會態度,在那股拳風之中表露無疑。
倪花農坐在味道飄著絕望的沙發上,她凝望著距離她五公尺之遠的張君凱。在光線折射的地面中,她瞭解眼前的態勢已經走到了盡頭。隨著比賽的推移,她緊盯著張君凱臉上那微妙的臉色變化,最後──
她只能毫不保留地接受自己的顫抖。
這個男人不可能會犯下失誤。
至少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而她最終只能躺在自己故事寫完的那一頁,
品嚐著自己無窮無盡的失望。
她不覺得自己的生命就該在此終結。
他望向巨型螢幕,那雙眼始終令她無法忘懷,那些畫面像是投影片,一張一張從她眼瞼前掠過,最後她的淚滴在眼眶中打轉,隨著重力飄移,甚至開始進行美妙的布朗運動,宣佈這種悲哀是一種上帝所給予的亂數美感。
霎時,她從籠罩的黑影中看見一絲微弱的光芒。一幅破碎的畫作在她面前漸漸復原,這幅畫作的基底,是一個她從未瞭解的靈魂所常駐。那個靈魂近乎無法預測,活脫是測不準原理的再現。她也瞭解現在這個計畫或者是行為完全將會顛覆她、張君凱、賴良一心理所運籌帷幄的一切。
但是她必須一試。
努力獲得生存的機會。
她不願度過一個一開始就寫好的死亡結局。
經過一切思考的流轉之後,她走向孔哥,向他試著說明自己的想法,雖然眼前這名粗獷的傢伙只想著自己的身材與美色,但她知道這樣反而更容易讓情況變得複雜。
「你不要亂胡思亂想。」倪花農非常小聲,他們兩人坐得很遠,目的是讓張君凱不要掌握他們的溝通,雖然這樣的作法有點愚蠢,但她還是選擇一試。
「拜託,這樣也被你發現。」孔哥稍稍收起玩笑之意,不過他的嘴角仍然上揚,腦子盡是一些齷齪事。
「沒有意外的話,我們小組將會以第一名的姿態結束這一回合。」
「這不是很好嗎?」
「白癡,你沒有想過就算是第一名仍然要淘汰一名選手?」倪花農表情凝重。
「我知道啊,這不是一開始就知道的事?」孔哥表情轉為認真。
「這代表著你跟我之間要有一個人消失在這世界上。」
「完全Make Sense。」孔哥並沒有任何驚訝的神色,那種沈穩跟平靜像是完全瞭解了死亡一樣。
「你知道你壓根完全不是我的對手嗎?」倪花農認真地看著孔哥。
「這我也知道。」孔哥若有所思地回答。
「很抱歉……認真說起來,要我在一秒內殺掉你也不是太困難的事。」倪花農用微弱的殺氣壓制孔哥,但眼前這個大漢似乎毫不所動,他的眼神裡頭似乎住著另一頭怪物。
「你可能真的太小看我。」孔哥眼神轉為一種不解的不悅,同時間小丑已經宣告最後一場比賽要開始,她知道眼前時間不多。
「我想要活下去。」一剎那,倪花農眼眶中寫著後悔。
「什麼?」孔哥完全想像不到這名一直以來態度強硬的女子似乎完全亂了套。
「只有你能改變這個不能改變的結局。」倪花農認真地看著孔哥。
「我不懂。」孔哥望向倪花農身後的空間,他思索著這一切的真相。
「我可以告訴你一切。」
「什麼一切?」此時白鎮宏的殺氣突然從旁籠罩,孔哥也感受到這個瞬間。
「所有你不該知道的秘密。」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你可以選擇不相信,但這正是他們所樂見的。」倪花農這句話像是從冷凍庫裡頭端出來的一樣,字裡行間都像是被凍結。
「誰?」沒有意外的話,這股殺氣並非傳向場上,而是非常直接地往他與倪花農傳過來。
「張君凱、白鎮宏。」
「繼續。」
「我跟張君凱與賴良一都是『人中內部』所直接指派的『傭兵軍事局』,這次人中試驗的目的是讓你安全通關。」
「關於這件事我不意外。」一樣的話,他在Stage4的洞穴中聽過賴良一說過。
倪花農閃過思考的思緒,但很快地她似乎瞭解為什麼。
「繼續,這件事以外呢?」孔哥知道他們時間不多。
「而這次你通不通關,不僅影響賭金的走向,實際上紅翦會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是?」
「他們在模擬實際攻堅的狀況。這件事知情的人很少,張君凱將會是整個攻堅計畫的核心人物,因此他們必須全盤去計算張君凱有可能受到的狀況,以及他的多維度平面化技術實際可以細膩到什麼程度。」倪花農的口氣已經快近乎昏厥,這或許是來自於自己內心最深層的恐懼。
恐懼必有因,距離她與賴良一的退休生活僅僅只有一步之遙,因此心思細膩的她不可能不去蒐集這件事的脈絡。她也猜測到「人中內部」很快地就會把她與賴良一的工作做交接,因此她完全瞭解這次參與人中試驗的護衛工作僅僅只是煙霧彈。這是一個絕佳的時間節點,像是被安排好的劇本一樣。
孔哥是一枚精妙的棋子,除了林盛迪處心積慮地使其成為雙面臥底之外。金鳳德不可能什麼都不做,他早有盤算,當科技角力案從新竹的餃子攤開始發酵的時候,他已經知會攻堅人員開啟了準備會議。人中試驗除了賺錢之外還有更多涵養。
對於管理,他深信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各司其職,第二件事就是潛意識的方式交叉掩護。對於長年熟稔於人中試驗賭盤專案的人員根本不需要知道攻堅計畫的任何細節,當然包括瞭解攻堅計畫的人員也不需要瞭解全貌,他只需要某些人瞭解最核心的事情。所謂的潛意識交叉掩護也油然而生,那些一枚一枚在行進的棋子不知不覺正順著金鳳德想要的方向前進,他們所追求的目標剛好符合其他專案所需的次向目標。
因此「秘密」成為紅翦會最獨特的武器。這次的人中試驗由王繼震一手打造,包括人員的篩選與搭配,一切都照著張君凱的能力測試項目所擬定。上一個Stage是訓練他對於事態的容忍與抗壓,張君凱做得令人無法理解地好,他完全臣服在白鎮宏那暴力般的行為底下,但明眼人知道或許這兩人一鬥,結果還猶未可知。他很聰明地用最省力的方式進入到最有安全的小組之一,現在這個Stage完全就是考驗他的技術能力,他必須要持續三回合,共12組對抗、共24次的多維度包絡技術的控制,包括要能讓疑心者的疑竇完全消失。
當然這一切計畫雖然非常精美,但任何越精美的事物反而會產生一個巨大的盲點。當精美建立在所有事情都走向原本走好的方向上時,只要有一個螺絲產生極大的脫軌,將會產生毀滅性的錯誤。在程式中可能會造成回溯或者系統重開機。
倪花農完全瞭解這個原理。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即使已經走向蠟燭燃燒殆盡的終點,也要義無反顧地產生極大的破壞,她瞭解這一切真相如果告訴孔哥,將會造成人中試驗毀滅性的開端。
原本她以為當她開始行動時,將會是張君凱來阻止這一切,
但一切順利地像是張君凱完全瞎了眼一樣。
反而是整件事毫無關係的白鎮宏發出了強烈的殺氣──
她對於白鎮宏突如其來的行動開始進行複雜的運算,
直到她發現孔哥喉頭開始輕輕地起伏運動。
「攻堅是指暗殺『李見蘋』的計畫嗎?」孔哥似乎花了一點時間整了整思緒。
「沒錯。」倪花農發現白鎮宏已經走近到他們倆近乎五步之遙。
「你們在談什麼?」白鎮宏試著用微笑來展開這場對話。
「她向我告白,我有點害羞──」孔哥的反應就像是演員一樣,非常專業地露出那種從沒被人告白,而小鹿亂撞的神情。
「什麼?」白鎮宏完全沒有預料到孔哥的反應。
「對了,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孔哥突然神情轉為認真的表情。
「你問。」
「沒有意外的話,我們小組會以小組第一的姿態晉級,即便如此我們小組還是要有一個人消失在這世界上。」孔哥露出非常困擾的表情。
「我只能說很抱歉。」白鎮宏聳肩。
「喂,太看不起我囉。」
「反正我絕對會是活下來的人。不過我對這個沒有興趣,倒是你們──」白鎮宏露出邪惡的笑容。
「那我再問你一個問題。」
「你好像問題很多。」
「你來人中試驗是為了什麼?像你這樣的殺手,應該可以像風一樣,你何必來參加這種規模甚小的試驗來貶低自己的身價。」
「哼,這應該也不關你的事吧。」
「你最好跟我說清楚,因為我等等要做一件驚天動地的事。」孔哥非常有自信地看著白鎮宏。
「什麼驚天動地的事?」
「你等等就知道了,不如我來猜好了。」孔哥慢慢往舞台走去。
「猜?」白鎮宏不知不覺被孔哥這細緻的問話給牽引過去,但倪花農的恐懼並未消退。
「我非常瞭解你對『血』的渴望。」
「哦?」
「你這傢伙若不是腦袋有洞或者身上有屎,絕對不會想要一張沒有什麼意義的執照。因此要不是被人所雇,或者就是有機會可以獲得『你所想要的畫面』。」孔哥站在舞台邊緣,他望向張君凱與白鎮宏,兩人都對這名粗獷且實力低落的漢子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孔哥深呼吸了一下。
其實他感覺時間像是被壓縮一樣,那一切問話與思考,僅僅只是讓白鎮宏產生懸念,他瞭解到白鎮宏是隨時想要見到血液噴灑的變態傢伙,這種人不會因為害怕被中止比賽權利,而選擇少殺一個人。他必須要計算清楚自己到舞台的距離是否能躲過他的一擊,他才有辦法解救那個正妹對他的求救。
回想起來,一旦把事情作了,有可能他的性命就像是沙漏一樣開始一滴一滴地垂入到死亡。會這麼做的原因其實也很簡單──
因為沒有人可以拒絕正妹的要求。
孔哥已經忘記死亡所帶來的恐懼,
或許是跟黎明輝那場纏鬥中,
讓他太過於接近死亡。
現在的他,只想造成破壞──
他從管精儀一連串地連續崩潰與離奇行徑,還有潘見紅的演出,已經看出了所有端倪,而倪花農只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霎時,孔哥策動了意識神經元的產生,他用最快的速度將自己Blink到小丑的身邊,白鎮宏也用著他天生體術的極致往孔哥閃現的地方追去。剛剛對於血的描述完全正中白鎮宏心裡所日夜渴求的事情,因此那個體術的展現並未到百分之百,那稍稍的遲疑讓孔哥不會在第一時間人頭落地。
孔哥把自己所有的生命都寄託在這個帶面具的小丑身上,他兩手放在五臟可能直接被摘取的前方,他瞭解白鎮宏的雙手可以隨意摘除他身上任何器官,除此之外他把剩下的意識神經元賭在最後一擊上,雖然這一擊不可能讓白鎮宏有所損傷,
但是他必須騰空出一個理性時間,
能夠把人中試驗打臉的時間,
他要掀起巨浪,
靠著小丑手上那支微不足道的麥克風。
「那是怎麼一回事!」周伯存看見孔哥跟白鎮宏瞬間瞬身到台上。
「完全沒有想法!」旁邊的科技技術宅工程師完全無法理解情況。
頃刻,白鎮宏的雙拳像是刀刃砍往孔哥。
小丑照著孔哥的預期,雙手奪住了這鋒利的寶刀,
那擠壓的氣壓在三人之間持續上升,
這戲劇般的發展慢慢地宣染到整個舞台與觀眾席,
所有人都在疑慮中欣賞小丑與白鎮宏那雙手的極致藝術。
兩人的拆招技術非常高超,
小丑知道若不是情勢所逼,
他不會透露自己的任何底細,
但是眼前這名超越人中試驗規格的傢伙,
已經讓他有了生命的危險,
他不得不在有限的環境與空間中與他搏擊。
那流轉的拳風像是一筆一筆的勾勒,雖然速度快於人眼的視覺暫留時間,但是人眼可透過訓練與意識神經元的催化,把視覺體感時間增加。對於訓練有素的人中與參賽者而言,就像是一場晚宴,華麗的手刀與拳風在兩人的衣間與心窩附近流竄,白鎮宏的狂濤寫意與小丑的輕描恣意成為強烈的藝術感對比,兩人也在那短暫的時間裡品味各自對於體術所掌握的「道」。
但是這種藝術感突然在下一個影格之間,
被一種不自然、不協調的詭譎氣氛所感染,
那並非是一種藝術之拳,
是活脫於形式上的一拳。
像是對生命的嘲笑與反諷,
那是一股強烈的反社會態度,
在那股拳風之中表露無疑。
而它刺眼般的存在,
卻讓人無法感到暢快,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對剛剛藝術之擊的悔恨,
後悔自己沒有多專注一秒鐘去欣賞那種美麗。
「不講道理右直拳」:純粹只是破壞。
跟孔哥預期地一樣,
他與兩人之間的體術落差像是爸爸打嬰兒一樣,
但是他的目標並非要揮擊出什麼驚天動地一擊,
他只是「不講道理」地奪到小丑手中的麥克風。
他只是下意識地趁著白鎮宏與小丑醉心於那種拳風過招之快意當下,
奪走那支最重要的麥克風。
「工商服務時間,我叫孔哥。接下來我要說的故事比剛剛的華麗拳擊秀還要精彩。」孔哥右手高握著麥克風,像是演唱一樣。
金鳳德雙手握緊沙發邊緣,
全人中試驗工作人員動了起來,因為這傢伙即將掀起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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