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之間在拳影交叉之間,持續地品味著那暢快的拳意,正所謂一個人會怎麼迎接對方,正說明他過去曾經活過怎樣的人生,因此往往那轉折的波瀾就能領略出過去在懵懂未知的年少時期接受了「死亡」的震撼教育。兩人都只是在心中會心一笑,他們都了解彼此並非是那種狗血的悲慘歲月一心想著復仇的幼稚人生經驗,更確切地說,兩人都是因為「工作」而開始體會殺人並不只是解決一個人的生命而已。
他們對於生命有更深的體悟。
▌心之滴拳
那種近乎藝術存在的對奕或者拳擊才會產生的奇蹟。當兩人競技力高深到一種境界時,他們可以藉由對手的招數來理解心理,進而達到一種非言語的交談。白鎮宏跟小丑在非常短的時間內,皆到達這個領域,兩人在拳意揮灑自己的人生與理解。
在掌握到麥克風的前一刻,孔哥靠著雙眼緊盯著小丑與白鎮宏兩人如山水畫的戰鬥,兩人的雙拳之間描寫著一種試探與快意。他為了能夠掌握住那些拳意,在不知不覺當中將部份的精神力載子傳導到雙眼的視神經上,他試著去改變殘留影像的停留時間,他甚至無法理解自己為何能夠順利的活絡自己的神經傳導,但在那腎上腺素的催使之下,只能專注在眼前那種稍縱即逝的瞬間,在那兩、三秒鐘間的嘗試與領略過後,他了解兩人並非只是互相比試,而是帶著更深層的「情感」在彼此搏鬥。他無法理解造成這個結果的原因為何,但是他可以確定這是他的絕妙機會。
眼前的他們似乎忘記了旁人詫異的情感與思緒,
他深刻地確認這是一個僅存的機會。
正當白鎮宏衝上舞台讓指尖聚滿精神力載子的時候,小丑只是靠著戰鬥本能瞬間將麥克風向後插在工作褲背後的口袋上。倏地,他已經把白鎮宏那追擊的雙指給向後彈開。小丑快速地確認那雙指匯聚的精神力載子密度非常可觀,並且在彈開白鎮宏雙指的剎那,他已感受到那炙熱的溫度梯度在空間中不停改變方向,精神力載子密度不但高到令常人無法接受。更正確地來說載子本身之間的解析度因為超過一定的尺度,因此那手指若是輕輕觸碰到肌膚,幾乎可以瞬間壞死表面組織。對於取出內臟這種事情,根本輕而易舉。
小丑只是莞爾一笑,
他對於自己意外碰上的敵人產生了莫大的興趣,
理性的他也開始相信這傢伙的確不僅僅只是雇來的打手。
白鎮宏對於鮮血的渴望並非像是孔哥所臆測得那樣野性與單純,正當孔哥開始脫序地質問他時,他已經用眼角餘光看見張君凱眼中的冷漠與指示。忠人所托並非是他的代名詞,他會出現在這裡的確只能以「工作」來描述。「人中試驗」對於他非常遙遠,與孔哥猜得相同,他僅僅只是受雇於此,對於鮮血的渴求只是掩飾他眼中那深邃的無趣感。
正確來說,他把自己定義為藝術工作者,他設計犯罪、描寫死亡、對於屍體與內臟的處置有非常細緻的SOP流程,他的客戶群主要來自於各個錯失殺人,但又無法冷靜處理的傢伙。他也對此為這種客戶感到困擾,往往他到現場準備張羅屍體處置的時候,已經過了屍體最佳的黃金處理時間。當然難度的提高並不會影響他,他自有一套可以屍體逆向生長的現場處理工具,包括使用非常尖端的高科技裝置加上意識神經元的應用。這種急就章的客戶本身能找上門來,通常身價也是不斐。
而身為一名藝術工作者,自然對於錢這種事情並不是太執著,他反而喜歡接到具有創意性的Case,類似於屍體現場的再製,這常用在許多幫派對壘的故事上,為了要讓對手深刻地害怕自己,必須常常拿屍體傑作來製造恐懼。當然這一群客戶有些對於屍體的創意見解拙劣地令他不耐,有時也因為耐心缺乏不小心殺了客戶。但有些客戶的藝術眼光也與他類似,因此碰到這種客戶會讓他的創作熱情發展至極致。他也因此常常跟客戶夜話屍體見解到深夜。
走入人中試驗其實只是客戶的需求,客戶要他在人中試驗中自行創作,發揮各個屍體之極限,但他發覺這場試驗跟他想得不一樣。每個測試者都受到了人身安全的保護,這使得他的創作更難以揮灑自如,這與張君凱所提出的工作條款並不符合。但已經有一筆優渥的預付款已經躺在他銀行的戶頭裡,這筆資金足夠讓他五年內都不用接案就可過活,他只好收起自己對於藝術的追求,因為生活總是要過下去的,他算是微微地對這工作折腰了。
兩人之間在拳影交叉之間,持續地品味著那暢快的拳意,正所謂一個人會怎麼迎接對方,正說明他過去曾經活過怎樣的人生,因此往往那轉折的波瀾就能領略出過去在懵懂未知的年少時期接受了「死亡」的震撼教育。兩人都只是在心中會心一笑,他們都了解彼此並非是那種狗血的悲慘歲月一心想著復仇的幼稚人生經驗,更確切地說,兩人都是因為「工作」而開始體會殺人並不只是解決一個人的生命而已。
他們對於生命有更深的體悟。
小丑已經想不起來第一次工作的情景,畢竟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過去他只是一個大型應召站的拉客小弟,意外地結識了商業大亨,大亨跟他的交情也僅僅是一種工作上的合作,他以管家之名義進入大亨家裡工作,實際上大亨要求他蒐集個人情色地圖,提供他全天候的情色資訊以供他每日繁瑣的決策與會議過後,能有足夠的魚水之歡慰藉他複雜的心靈。當然這種受人指使的低下生活不是小丑的最愛,但是大亨提出的年薪比他們公司死命工作的薪水高上幾倍,小丑也只好忍氣吞這巨大年薪的苦。
然而也因為這個工作讓他認識自己曾經最愛的女人,一開始他只是好心地慰藉大亨家中那楚楚可憐的深宮怨婦,大亨從不在家裡待上超過一個小時,因此他總是跟少婦兩人話家常到白天。也不知是紅酒在空氣中的發酵抑或是交感神經不自覺地竄動,也或許是那雙唇可能太濕潤,小丑已經忘記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兩人不由自主地接吻直到依偎到天明。
他並沒有任何道德罪惡感,他認為他與大亨之間都相同,他們只是在享受魚水之歡。然而在一場意外過後,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那場意外過後,他進入了人中裡頭工作,開始熟悉「殺人」這份工作。「殺人」對他來說如同喝水吃飯一般,因為環境的確會感染一個人的價值觀,真正能出淤泥而不染的高尚,肯定是環境中並沒有能給他的利益,因此「人」只好挾滿嘴仁義道德來掩飾自己無法滿足的心思。但是在人中裡工作並不一樣。上至高尚、下至粗俗,都皆滿足。
沒有太多的高尚或者粗俗能夠抵過在這邊給你的利益。你可以想像不再是公司中產階級與大老擁有最大利益資產,而是擁有技術更高的人往往能夠從中受惠更多。小丑喜歡這種踏實的感覺。
站在這裡,他已經忘記自己身為新人的那種興奮感,因為他已經距離那一年太久了。但他很慶幸的是,眼前這個對手也非一個剛剛萌芽的鬥士,這個人技術像是經過千錘百鍊的訓練。不,說是「訓練」也未免太小看這份氣質,而是一種藝術感的存在。
兩人在這拳影比劃之間,已經瞭解工作只是工作。他們充分清楚彼此不需要沾滿殺意,或者是一種油然而生的惺惺相惜的感受主宰了他們的思考。他們的拳風開始變得寫意,像是表達對人生的暢快。
畢竟這個世界上能真正做到「人生暢快」四字的人又有多少?
因此在這種氛圍下,孔哥那超速度的「不講道理拳」就像是奇異點,開始得突然,結束也突然,也是因為這種氛圍,這一拳不講道理拳能夠深入兩人氣場中而不被偵測到。
孔哥靠著自己對於氣場的直覺,在那不起疑的剎那奪取了小丑口袋中的麥克風。兩人雖然瞭解這小子講的話每次都一定語出驚人,但是受困於人中試驗的規則,殺人滅口變得已經是太過為時已晚也沒有意義的事。他們心中盤算著孔哥會怎麼說出人中試驗背後的陰謀,他們看見人中試驗舞台上方的主播室開始騷動。
「恐致死選手,麥克風是身為主持人最重要的武器之一,你瞭解吧?」小丑咧嘴而笑。
「我當然知道,我認為在場的一群傻子傻歸傻,但是還是擁有得知資訊的權利──」孔哥的話語如同他在Stage 3一樣,他讓全場觀眾以及選手都可以陷入那種沾染莫名憤怒的情緒。
「有買賭盤的趕快加注,趕快選我。我可是一定會通過人中試驗的男人。」孔哥認真地看著觀眾席,全場鴉雀無聲。
「等等……恐致死選手,你突然跑上來,只是要跟觀眾來喊你的勝利宣言?」小丑的笑容漾上嘴唇。
「被你發現了,不過最重要的是這場人中試驗完全沒有意義。」孔哥話鋒一轉,看著主播室。五十公尺外的主播室上方的貴賓會議室中,金鳳德憤怒地看著螢幕,王繼震眉間的汗滴開始打轉,他馬上衝下樓準備處理這個爛攤子。
「我給你十分鐘,否則陳盡心會直接接手,你知道這樣會是最慘的狀況。」金鳳德在王繼震衝下樓的途中喊了一聲。
「是的。」王繼震的恐懼從胃裡頭開始沸騰與翻滾。
「說得我好像很殘忍一樣。」陳盡心只是微微一笑。
「你的殘忍別開玩笑,那簡直是受難記。」金鳳德不想想像過去太多不擇手段的故事,其實自從成立紅翦會之後他唯一最不想掌控的人就是陳盡心。一方面陳盡心也是最專業的謀略家與犯罪藝術工作者,因此超乎常人倫理的殘忍總是可以控制世上太多數談不攏的事情。
就在金鳳德回想起陳盡心的殘忍過去的後五秒,王繼震衝下了主播室,孔哥回應了小丑的問題。
「怎麼辦?老大。」一名滿臉鬍渣的中年工程師看著王繼震。
「他看來會真的說出些什麼,這在過去從沒發生過。說出賭盤賠率事件還算小,萬一連──」周伯存心裡其實非常讚嘆孔哥的豪氣,畢竟這種事情萬一變得太過複雜,可能會使很多人瞬間人頭落地。
「你跟我去舞台,我們必須要直接執行緊急應變處理。」王繼震指明他跟周伯存要馬上趕到舞台上,並且對著一旁緊張的工程師說:「你們直接把舞台記憶工程機關準備好,有必要的話我們必須現場做大量的記憶逆向工程技術。」
「這麼大規模的記憶逆向工程肯定要請專門的逆向工程小組。這少說也是萬人以上的逆向工程。」中年工程師微怒地回應。
「你如果不能解決問題,就不是工程師。你要變成屍體請便,有很多人可以取代你的位置。」王繼震說話毫不手軟。
「他們根本不在澎湖,或許──」中年工程師說到一半,王繼震的手指已經在空中搖晃。
「廢物,不要我再說第二次。這是你的business。」王繼震的話迴盪在走廊上,他們已經順著中央走廊走向舞台C區。
就在王繼震憤怒地回應工程師的同時,
孔哥說出的話已經在空氣中蕩漾並且擴散。
「這場比賽的結果早就已經被定義好,這群傻子只是坐在觀眾席上等著被騙而已。」孔哥用手指著觀眾席,他知道接下來的每字每句都會影響到整個人中試驗的走向,他心裡知道人中試驗的人不可能讓他大放厥詞。
「恐致死選手,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小丑只能以裝傻做為註解,此時他正在猜想若是阿民站在這個台上將會怎麼扭轉這種局面?打昏孔哥?記憶逆向工程?比起讓孔哥瞬間閉嘴來說,任何一個選項都不是太好的結果。
此時音樂聲突然從後方魚貫進場,音符在天空中灑脫。升降舞台緩緩升起,印入眼簾的是叼著玫瑰花與身穿燕尾服的男人。他兩袖的燙邊圖騰繡著自己的大名,他一直以來都是這個會場的傳奇主持人。
他用雙眼攫住全場。
「阿民回來了!!」觀眾開始吶喊,孔哥發現自己的麥克風瞬間無聲,他知道他們試著想「河蟹」一切。
「他可以跟小丑進行雙主持啊。」
「的確,他們都滿嘴砲的。」
「阿民!阿民!」阿民的擁戴者開始跳起阿民之舞。
「oh~oh~oh~,各位觀眾好久不見了。」阿民深深地一鞠躬,然後神色詭異地看著孔哥。
「孔哥,是吧?」
「你不要把我的麥克風關了還賣乖。」孔哥走向阿民。而阿民的眼神突然間從和善的中年人轉變成兇惡的街頭混混。
「你最好不要干擾整個比賽的節奏。」阿民用著氣音在孔哥的耳邊低喃。
「你這死中年人不要惹我,把麥克風給我交出來。」孔哥不想讓整個真相沈默,他耗費為存不多的意識神經元,硬是使用Blink奪取阿民手中的麥克風。
兩人的動作即使微小到常人都難以察覺,但那氣氛的擾動與停滯的麥克風並未有人發言,以及剛才突如其來的華麗拳擊秀,這一切的一切使得會場內的尷尬溫度不停上升,甚至開始沸騰。
「孔哥,可以結束了。」張君凱像是從一尊沈默的石像中掙脫開。
「什麼?」孔哥站在舞台上看著觀眾席上,觀眾仍然熱血沸騰,不像是剛剛前一瞬間的質疑與疑竇。
「該停止鬧劇了,你不是可以晉級嗎?」張君凱不再露出討好人的笑容,取而代之是另外一種更貼近他銳利眼神的臉色。
「喂,你終於會講話了!你這傢伙從頭到尾──」正當孔哥開始怒罵髒話的同時,小丑與緩緩走向舞台的王繼震紛紛拍手。
「多維度平面化技術竟然可以到這種技術,原來我們甚至不需要使用記憶逆向工程?」王繼震認真地看著張君凱說。
「嚴格說起來,這已經算是一種『勢力範圍』的應用。我已經用另外一個空間放在我們所處空間的外頭,現在外面正持續進行Counter game。」
「你的意思是你甚至能完全複製影像、竄改影像?」小丑對於張君凱的技術非常感興趣。
「你可以想像是過去那種大型穿越魔術,從橋的一端穿梭到橋的另一端,魔術師或者藝術家靠的是浮空投影技術,我靠的是精神力載子的應用。差別是他們需要先製作完影片,但精神力載子可以自動演算。只是──」張君凱甩了甩自己的瀏海,他的不悅爬上滿臉。
「只因為這個傢伙蠢到破壞了原有的計畫,害得我多花了幾乎30%的精神力載子去搭接這個新的浮空空間。」張君凱嘆氣。
「所以其實殺了他也無所謂,反正你能即時演算這傢伙出來?」白鎮宏露出想殺人的表情。
「你以為我精神力載子這麼多嗎?」張君凱吐槽。
「那麼,恐致死選手,既然你都知道真相了,我勸你還是接受它。」王繼震認真地看著孔哥。
孔哥從剛剛張君凱說出自己能力的時候,他已經覺得整件事不是他能夠掌控的,光是那種破爛Blink與完全沒有威力的右直拳到底可以走到什麼地步,他開始發覺自己真的是一種巨大的傻蛋,被Boyon那種精神喊話給沖昏了好幾個小時。
此時,他想起當他們在這個隱蔽空間談話的當下,倪花農將會一步一步走入死亡。一個不是他所賜的死亡,一個被安排好的死亡。孔哥人生第一次有這種非常深的體悟。以前的他沈溺在裝弱的習慣中,但他從沒認真覺得自己弱過。
但這一次,那是一種很深刻的無奈。
「我是真的很弱──」孔哥心頭一震。
倏地,畫面跳接到一個密室中,他瞭解張君凱已經把Counter game結束了,他無法瞭解觀眾們到底接受到多少的高潮迭起,他只知道耳邊那種鼓譟的分貝已經高過100分貝。
兩人都很沈默,也很瞭解眼前的態勢。
孔哥看著沈默的倪花農。
自己緊握著雙拳但什麼都不能做。
「孔哥。做你該做的事。」張君凱坐在密室的角落休憩。白鎮宏也在一旁看著他們。
「你他媽的!」倪花農對著張君凱飆髒話,這也許是她最後一次講髒話的機會。
溫度開始降低,因為血將會包覆住三個密室。
血戰,開始。
Outli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