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哥站在這種命在懸上的死亡鋼索上,第一次領悟到「痛苦」所帶來恐懼往往比死亡來得更多。在跟黎明輝對戰的過程中,他超脫了生死的概念,那是因為兩人之間的對戰存在著懸念,存在著「可能性」。而眼前這種狀況,就像是人類去碾壓螻蟻一樣,充滿著野蠻跟無窮的絕望。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出手,即使是可笑的Blink與孱弱的右直拳,他想起了Boyon所說的生存之道。他之所以還能站在這裡全身而退,緊緊只是他為一樁懸案的關係人,一樁非常深的案件,關係到人中內部以及委員之間的角力。他是一枚軟弱的棋子,他之所以能被利用,只是因為一種不確定性,不安定性,他讓計畫超出了預期,他製造了懸念。
孔哥站在幾近令人窒息的密室中,這個密室純白無暇到令人絕望,那些連細微點綴都不存在的空間,很明顯地是想讓血恣意地在這空間中揮灑創作。他感覺胃裡的胃液正在翻滾,彷彿有一股屍臭瀰漫在空氣中。從剛剛張君凱所創造的內包絡空間回來後,人中試驗已經結束了Counter game,剩下的是無情的殘殺時刻。孔哥以為自己突如其來的行動可以換取到一些轉圜的機會,但實際張君凱所擁有的意識神經元操作能力比他想像得強多了。
「你了解剛剛發生了什麼事嗎?」孔哥語氣溫柔,他的腦子正在運算許多的可能性。
「我看不到實際狀況,但我知道實際是他讓Counter game順利地結束了。」倪花農滿臉佈上灰霾。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孔哥認真地看著倪花農。
「什麼?」
「如果一開始你都了解狀況的話,應該早在上一個Stage結束時你就知道自己的生死吧?」
「完全是意外。」倪花農把眼神飄向白鎮宏,孔哥大概意會出她的意思,她繼續道:「完全沒有勝算。從那個Stage的最後我跟你就被牽著鼻子走到了這裡。」
「既然你們要讓我通關,怎麼會讓我通過跟黎明輝那種生死交關的比賽?」
「擬真性。」張君凱坐在角落,面帶微笑。
「什麼?」孔哥現在對於這個少年打上了無窮級數的問號。
「我會掌控讓事件掌控在符合現實狀況的結果,至少黎明輝那規律的拳法並不算太難突破,對你這種級別的傢伙來說,還是值得一試的狀況。正確來說,即使你失敗了,我還是有辦法讓他瞬間躺在地上。」張君凱回應。
「太可笑了,包括現在你也做了一個外空間把我們包絡起來嗎?」孔哥怒斥。
「看來你開始清楚我的深思熟慮。」張君凱咧嘴而笑:「因此要是你不敢動手,我們還是有法子讓故事前進。所以我才說你多浪費了我許多精神力載子。」
「既然是如此,那就開著天窗說亮話了。『內部』到底什麼時候指派你跟那個女的?」倪花農回應。
「那個女的?」孔哥不解。
「這算是你臨終前最想知道的事情嗎?」張君凱微笑,此時倪花農按耐不住自己的怒氣衝向張君凱,而白鎮宏只是輕鬆寫意地雙拳架住倪花農近乎五十拳的生命怒吼。
「時間到了。也許我有一天也會被自己的後輩如此對待。」張君凱轉一轉脖子,他正在思索要如何對自己的前輩說出這一連串的前因後果:「內部另有打算,他要我跟潘見紅盡快處理掉你們。」
「時間到了?」倪花農的臉從滿臉的怨懟中轉化成一股深沈地憂傷,她的眼眶懸上了那些仍然想堅持不掉下的淚滴。
「放開她吧……」張君凱此時還是給了自己的前輩一些最後的溫柔。倪花農過去的回憶像是幻燈片從眼簾前切換,她的手腕雖然都是鮮血,但是比不起她內心深層的憂傷。
她想起一開始只是奢望一個可以活的機會,
以一個人的尊嚴所存活下去。
她想起那些待在黑暗房間裡,任由陌生人爬上她身軀的日子,接著就是一場無情的進入,那是種深沈的痛苦。對於她來說,像隻死魚躺在那裡就是對那些無情男人們無情地反抗。那些黑暗的日子是怎麼開始的,已經是很模糊的記憶。她只記得那是一場意外的綁架,她隨著一台發財車走向黑暗空間。
從黑暗中重生的那一天,是她這輩子記憶最鮮明的一天,她忘記不了賴良一帶著他們從魔窟逃出的畫面,她問了他為什麼,而他只是回應:「有個有錢老爸的女兒也被關進來了。」
也是如此她才認識了『人中』,
一個比人中本身更神秘的單位。
來自於「人中內部」底下所隸屬的單位,
許多人說:「這裡是人中內部個人的戰鬥組織。」
確切來說,瞭解這一切的人並不多。
她知道在這裡存在的每一刻都有它的意義,
如果「內部」要她們死,那這件事絕不可能有轉圜的餘地。
也因如此,她才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從她在黑暗之中重生回來時,就已經在內部底下工作,
那股熟悉的歸屬感突然間要瓦解地讓人無法直視,
她無法忍受,也不堪負荷。
「我只想知道為什麼?」倪花農認真地問,像是詢問人生最後的解答。
「無可奉告。」張君凱為難地搖了頭,一句話似乎停在他的嘴唇上。
「你想要什麼答案?」張君凱話鋒一轉,吐出剛剛那句話。
「我想要真的,那怕有多隱晦都好。」
「你們是線索,只是剛好沾到一些,他認為那傢伙會解讀更多資訊出來。活下去,他的擔憂只會越來越大。」張君凱依照他了解的極限去跟倪花農解釋。
「我大概了解了。」倪花農看著他,她的臉龐堆滿了那些五味雜陳的觸覺與思緒。她正開始回憶著張君凱踏入這個單位的開始。也許只有傭兵軍事局的人才了解關於他的出現並非像是故事章節的排序一樣。當他只是眼線中的平凡少年時,已經跟傭兵軍事局簽下了一筆大約,至於是誰作主這筆簽約的不得而知。這筆大約的內容非常繁複。依此可見,他身上所具有的天賦與高操的精神力載子應用已經超乎常人的想像,最後被紅翦會網羅也是意料之中之事。只是金鳳德還不了解這步棋並非是著安穩下法,嚴格說起來只能用「玩火」來形容。
張君凱默然地看著地板,他知道他已經說得太多,
但對於一個屍體來說,這不算過份的溫柔。
「時候到了。」張君凱看著白鎮宏示意。
「我嗎?」白鎮宏緩緩地說。
「孔哥,你的粉絲團可能需要一些新照片,身為粉絲的我可能要分享一下給大家。」張君凱笑了一下。
「你說什麼?」孔哥不曉得張君凱又要打什麼歪主意。
「就由你來料理她。」張君凱回應。
「不行。」白鎮宏跟孔哥異口同聲地回答。
「你這傢伙不要太過分,我知道你很強,但是──」
「這樣我幾乎沒玩到屍體,有點可惜。」白鎮宏露出惋惜的表情。
「孔哥,我要說的很簡單,你知道為什麼憑你這個破爛技術的平凡人可以走到這一步嗎?」張君凱冷冷地說:「只是因為你握有人中內部身上所沒有的『天時地利人和』。你要知道這一份幸運是非常地複雜與無語的。」
「我完全聽不懂你說什麼。」
「你必須要好好珍惜這一份運氣,你的命若沒有這份運氣,是無法走到此時此刻。」張君凱站了起來。
「我完全不懂……」
「也因為這份運氣。我勸你不要想得太多。這份運氣既然是我們賞賜給你的,你就她媽現在給我把她殺了。」張君凱走向孔哥,那股殺氣幾乎把孔哥的魂魄都流瀉而光。
「這根本不公平!她根本無從還擊!」正當孔哥對著張君凱大吼的時候,他看見一隻手臂潑辣噴出,從他的眼角餘光的底部穿梭,接著在他眼前滑曳而過,那血液的軌跡將他的衣服沾染,最後那手臂沈甸甸地躺在他左眼餘光中。
那是一種暫停般的絕望。
孔哥感受到全身細胞在吶喊的聲音,
他對於「人中試驗」這四個字定義開始漸漸模糊。
恐懼的慘叫在密室中迴盪,像是鬼魅般的哭嚎,
他已經快忘記自己呼吸的聲音,
只聽見「她」的哭喊。
他看見倪花農左手按著自己重創的右臂,
他不見那纖細的白晰手臂,
看到底的只有血液寫滿的字句,
對於他來說,剛剛那飛梭的手臂變成一種超現實的畫面。
他看著她,她滿臉恐懼。
那是一種對生命生存的渴望,
即使她或許獲得了些什麼答案。
他想起十多分鐘前,她對他的坦白,
也許兩人只是那十多分鐘的邂逅,
但是他可以深刻感受到那種命運的沈重,
劇本就像是不可違抗的命令,
他一路走來領略這份無情的結果。
「孔哥,多說無益,最差的結果只不過如此。」張君凱病態地拿起相機,準備拍攝密室角落那楚楚可憐的斷臂女子。
「站住!你這喪心病狂的──」孔哥看見白鎮宏的雙手正匯聚著超高密度的精神力載子,只要白鎮宏瞬身一揮,倪花農的身軀可能就是玩偶一般,一個部件、一個部件慢慢被拆解。於是他喉頭中的那句「廢物」硬是含在口中,那是一種生物下意識求生之後肌肉神經自身自洽完的結果,他甚至沒發現自己忘了說廢物兩個字。神經元讓孔哥躲過一次被支解的機會。
「孔哥,我知道你大概看得清楚我雙手上的東西。所以我奉勸你不能輕舉妄動,你要是敢移動任何一步,我會直接剁下你的雙臂,你連中間被砍下的過程都不會感受到,因為那速度快得美麗。」白鎮宏一字一句像是真正的殺人魔,或許是本身職業專業所致,長期處理屍體的經驗使得他對器官的卸除時間已經了然於胸,就像是一般生活機能那樣自然。
孔哥站在這種命在懸上的死亡鋼索上,第一次領悟到「痛苦」所帶來恐懼往往比死亡來得更多。在跟黎明輝對戰的過程中,他超脫了生死的概念,那是因為兩人之間的對戰存在著懸念,存在著「可能性」。而眼前這種狀況,就像是人類去碾壓螻蟻一樣,充滿著野蠻跟無窮的絕望。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出手,即使是可笑的Blink與孱弱的右直拳,他想起了Boyon所說的生存之道。他之所以還能站在這裡全身而退,緊緊只是他為一樁懸案的關係人,一樁非常深的案件,關係到人中內部以及委員之間的角力。他是一枚軟弱的棋子,他之所以能被利用,只是因為一種不確定性,不安定性,他讓計畫超出了預期,他製造了懸念。
他知道自己可以藐視一切不公平,他可以選擇閉上眼睛,看著他身後的女子變成一塊一塊的屍塊,接著前方這名戴著眼鏡的喪心病狂就會拿出他的智慧型手機,拍下那些血跡斑斑的照片,然後上傳到各個你知道的社群網站。
他知道……
他知道……
他都知道。
只是一股無法形容的內壓從他的心臟不停地跳動,
像是一盞黑暗中忽明忽滅的燈籠。
那裡頭的火焰光芒照耀著燈籠上的雕花,
雕花經過那火光反射過後呈現著一種思想。
一種反叛的思想,
一種對凡俗事物有大創大立的直覺。
「等等──」孔哥嘴巴在經過一陣思想咀嚼之後開始動作。
「好吧。你?」白鎮宏正準備讓腦中盤旋過的字句經過電子訊號傳遞,讓嘴巴說出。
但在這剎那──
那個低於電子訊號傳遞的時間內──
孔哥不知道自己還殘留著的精神力載子從何而來?
他只知道自己好像還使得出來。
這一次的Blink快到自己都快無法反應,
孔哥感受到自己的閃現突破了神經電子訊號傳遞。
他雙手攫住白鎮宏的雙手。
接著下一瞬間,
衝出內包絡空間。
正當張君凱還無法反應孔哥突然其來的舉動時,精神力載子所覆蓋的交界處,雖然擁有類似表面張力那種內聚緻密性,但是當施術者產生驚訝的剎那,會造成一種「假真空」的存在。所謂的假真空狀態是一種充滿完美對稱的狀態,這種對稱性伴隨著對稱破壞。
就像是你在超大床墊上鋪上床單,床單四角都得靠著鬆緊帶的高張力所固定,你發現當你把四角的鬆緊帶都固定之後,那完美剎那的下一秒就看見一個角落的床單開始彈開,床單捲了起來。
那個完美剎那就是一種假真空狀態,
下一刻伴隨著對稱破壞。
孔哥只是恰好讓張君凱處以一種精神力載子的假真空狀態,
當下每個包絡空間的精神力載子都處以一種極度緊繃之狀態。
隨著孔哥下一秒鐘的Blink,
不,或許是低於任何人體極限的神經電子訊號時間。
他讓那緻密的空間像是那床單一樣,
捲縮,接著崩潰。
孔哥與白鎮宏衝出密室,
兩人以超快速度跌撞在大理石地板上,
小丑與觀眾,包括人中試驗主播室的人都看見了這一刻,
孔哥揮出他的右直拳,
直擊還在進行神經電子訊號反應的白鎮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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