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這般想的。”
江月白開口回應。
沒有人願意放任這麼一大片毫無底限的天魔到深山之外肆虐,袁人鳳打算帶領袁家之人據守谷口,便是存着將它們擋在人流密集的村鎮之外的心思,畢竟袁家之人雖個個實力強橫,數量卻並不算多,相比於守護安寧鎮,扼守峽谷阻礙天魔行進纔是最好選擇。只是如此一來,安寧鎮必然會成爲戰鬥的犧牲品,鎮內修行者雖數目近千,可大都是爲機緣而來,谷內的修行者在魔潮前那般不堪,出去之後必然大加宣揚,而對於這些慣於尋覓機緣提升自身的修行者來說,趨利避害是再正常不過的行爲,想要將他們擰成一股繩,一致對抗即將到來的魔潮,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於是二人陷入沉默,良久以後,北冥夕方纔開口:“我會嘗試聯繫王族中人,在他們到來之前,我需要你的幫助。”
江月白思索片刻,出言應允,不過還是補充道:“我想先試試我的方法。”
北冥夕的回答很是乾脆,沒有任何猶豫:“勞你費心了。”
說出這兩個字時,她的心中忽而不知爲何輕鬆許多。
或許因爲江月白話語中的態度,與先前登門試圖讓她相信幽明谷內有天魔時沒有任何差別,彷彿無論她是北冥王族的聖女還是一個平常的小姑娘,他都不會以異樣眼光看待她,她尊貴時,他會保持尊重,但不會敬畏,但她落魄之時,他亦絕不會報以輕視,更不會落井下石。
眼前的光明越來越近,出口已在不遠,她的手中微微使勁,沒有費什麼力氣,已將江月白的手掙脫,其實只要他想,完全可以一直抓着,她想掙都掙不開。
少女有些愣神於對方放手放的那般行雲流水,頰上紅暈漸生,繼而快速斂沒,不知是以己度人的淡淡羞慚,還是對於自己大膽舉動的訝異,不過無論是哪一種,她清脆生動的話語已在幽暗小徑中輕柔盪開,在尚存部分力量的北冥寒氣掩護之下,只輕飄飄的落入江月白的耳中。
“我的名字是北冥夕,是北冥王族的聖女。”
修行之人互通名姓,本就不是什麼稀奇之事,她的語調平靜,語氣從容,更是將那屬於聖女的雍容尊雅表現的十分完美,然而她最爲清楚,自己那一套嫺熟的問心法則,從來都是用以在規矩之內繞開人們對聖女的印象,幾乎沒有用作展露真實的自我,而她若表現出非常符合聖女形象的行爲,基本上全是演的,更不要提她不是傻子,江月白先前與無面戰鬥之時,什麼神劍山莊,滄浪劍,全給她聽了個遍,全天下誰不知曉神劍山莊當年謀叛被誅的大事件,自己表現的這般從容,豈不是把他當傻子看?
這一次,演的有點過啊。
北冥夕心中一陣羞憤,不過江月白帶着笑意的回答聲,已落入她的耳中,令她忐忑的心靈重歸鎮定,笑靨生花。
“江月白。”
……
當江月白走出山洞之時,外界早已是一片騷亂。
原本等候在妖獸巢穴附近的修行者們,已
大都顯露身形,無論原本是準備接應友人,尋機謀奪寶物,還是直截了當的出手劫掠,都紛紛放棄了他們原本的想法,且大都神情慌亂,不知如何是好。
幽明谷內的消息,早已隨着先前逃出的修行者傳遍四方,他們都已經知曉,幽明谷內有無窮無盡的天魔,那些天魔正在不要命的破壞祕境與外界之間的那層隔絕,過不了多久就會出現在他們眼前。神國之中真正對上過天魔的人並不多,傳揚最廣的還是獨孤劍神那幾件本就震動天下的屠魔大事,這些人就算再自大,也不會認爲自己能夠與那位劍閣之主,劍道至尊相媲美,此刻衆人的心境大亂,雖有逃出的修行者添油加醋之嫌,到底是沒有真正與天魔戰鬥過,面對未知但明確恐怖的危險,真正能夠保持鎮定的人,實在太少。
忽然之間,一道響亮聲音如雷霆乍響,落在安寧鎮內外所有人的耳中。
“各位,幽明谷乃是天魔的一處隱蔽居所,我等已將首惡斬殺,但剩下的衆多兵卒數目太過龐大,若放任它們離開祕境,必是一方禍害,江月白在此提議,我等可在安寧鎮進行防守,將魔潮阻擋斬殺!”
此言一出,不少人已震驚無語,而除了修行者,安寧鎮中爲數不多的普通人,也將他的話語聽的清清楚楚,一時之間,安寧鎮內外盡是騷動,人心大亂,莫過於此。
而江月白的第二句話,則如一根定海神針插下,試圖將因爲真相被撕開而大亂的人心鎮住。
“此刻幽明谷內天魔尚未長成,靈智較之野獸都不如,更無惑心之能,數目龐大,對於你們來說,除魔不過屠豬宰狗一般輕鬆,各位大都紮根安寧鎮,家眷財產俱在此間,相信對這個山中小鎮有些感情,如今天魔臨近,轉移時間已是不夠,何不隨我拼上一把,將魔潮阻擋於此,護得一方周全?”
江月白的話語說的慷慨大氣,同他一併自妖獸巢穴中走出的北冥夕卻是捂額不語,的確,江月白的話語已經將此間利害清晰點明,將天魔戰力的真相展現在衆人眼前,但這一番話語轟出,卻有着一廂情願的意味,對於這些爲了機緣什麼都做得出來,本就沒什麼道德底線的底層散修,想要以大義約束實在太難,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亦是不夠,最好的辦法,反而是以利相誘輔以以力相逼,這一席話語下去,怕是效果不會太好。
這其實怪不得江月白,他先在絕神崖下待了十年,後又在中聖域漂泊三年,因爲身份原因,他從來習慣低調,結交的朋友極少,其中更是以文星耀這等典型的悶葫蘆混的最久,從頭到尾,他都習慣於一個人單打獨鬥,加上寒蘊水也才兩個,現在他想要整合一整個鎮的力量,尤其是這些居於其中的修行者還大都不是什麼正經貨色的情況下,短板登時便顯露出來。
但北冥夕亦不得不承認,若是她站在那些修行者的立場,就算不會同意,心中也會有些觸動。
江月白的話術固然拙劣,而且充斥着自身的主觀思想,但他最強大的武器,在那並未遮掩,但實實在在存在的誠摯。
在上次江月
白拜訪之時,江月白便是幾乎將所有心意坦明在她眼前,推心置腹之下,令她很難不對他有所信任,就算是現在,看着他明澈堅定的雙眼,她亦有一種被感染的感覺,好似自己可以感受到他的所思所想一般。
他想要保護安寧鎮。
無論是峽谷外還是峽谷內,他都想要保護。
或許好高騖遠,不切實際,或許他根本已沒有了與天魔交戰的能力,但他堅定的表露出了這種想法,而原本抱持着與他相似想法的她,很難不被他的想法感染。
而已經走出妖獸巢穴的袁家衆護衛,亦因爲他的話語而稍頓腳步,只是他們都很快趕向同僚所在,將袁人鳳的命令傳達,數十人乘風離去,顯得江月白身邊愈發空曠,只有王策扛槍在旁,神情依然無比古怪,但周身流轉的靈力卻沒有一刻放鬆。
他與江月白同樣相識不久,但除開當年之事的糾葛,他依然願意在此刻爲他一戰,不爲別的,只因爲對於他這個幾乎算人人喊打的軍神之子,江月白表露出了充分的誠意與信任,而他對着鮮少遇見的純粹善意,自是有所回報。
而就算是被江月白在幽明谷裏痛打一頓的袁家六名護衛,在離去之時,也沒有表露出任何怨憤,反而有所敬意,只是各自道不同,不相爲謀而已。
待人以誠,短短的四個字,聽上去簡單,能夠真正做到的卻很難。
江月白是她所見,第一個能徹底貫徹這四字的人,只是可惜,若是對他完全沒有了解,或是壓根不關注他的話語,這一席擲地有聲的呼籲,便只會是對牛彈琴。
……
“你覺得我們能打得贏?”
一句充滿質疑意味的問話在山林中響起,順着話語飄來方向看去,可以依稀在林葉中看到一道瘦削身影,應當是一名精通輕身隱匿的修行者。
江月白的回應極爲乾脆利落:“可以。”
“你拿什麼證明?”
江月白毫不畏懼的看向那處,鄭重道:“獨孤凌雲仗劍誅魔之時,可有人要過證明?”
那人嗤笑一聲,身形快速消失在他視線之內,顯然將這句話當作了妄自尊大的妄言。
見此情形,北冥夕微微皺眉,卻也不覺得江月白的應對有什麼不妥。
那人面上始終掛着一抹嘲諷般的笑意,問出這話,只是在尋開心,而不是真的有留守的意思。
若有修行者被他說動,絕不會一個個跑得這般迅速,以至於妖獸巢穴周邊,已沒有修行者留存。
“我早說過,你的想法不可能實現。”
袁人鳳的聲音自妖獸巢穴中傳出。
此刻的他手搖摺扇,換了一身紅白相間的長袍,風姿綽約,盡顯風流,望向北冥夕的第一眼,其中情意表露的無比清晰,只是很快隨着他的一收扇,隱入他泛着暗紅色彩的眼瞳之中。
三瓶丹藥從他手中隨意送出,落在江月白手上。
“算是還你的藥錢,現在,睜大眼睛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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