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圖耳

　　正午光照，炎熱時分，行人道上短樹叢與花葉四處可見，點綴了幾分綠意，AI操控的機器正在自動灑水，將可怕暑氣稍稍降下幾分溫度，但這天氣依然是能令人難受不已的高溫。

　　自家人員都去跑車的圖耳走在路上，滿頭大汗，有些疲憊又熱的他不時拉一拉白襯衫領口透氣，胸口那裡已經有兩顆扣子解開，看起來就是一個相當沒有形象的中老年男子。

　　路過的人若是沒有沉浸在虛擬世界裡，看見他這副隨興模樣全都保持距離，深怕那冒出的噁心體臭熱氣會噴濺到自己身上。

　　圖耳對此同樣感到無奈。

　　可以的話，他也不想在大熱天穿襯衫和西裝褲，這真是找罪受。

　　但自從當年被選為工作人會長後，什麼門面、什麼尊重、什麼給人良好印象，各種從未體驗過的要求和重擔就全都加諸到他身上了。

　　「媽的，真是操他媽的爛社會！印象、感覺、良好......就他媽的沒有人會睜大眼睛看看，真正做什麼才是對市民有用的嗎！全都只會講些空洞美好的大話，穿短袖和短褲去工作或談生意又怎麼了？難道這樣實際產出就會減少還消失嗎？」

　　圖耳一邊不耐煩的碎碎念，一邊掏出手帕擦拭身上汗水，但超越過往記錄的可怕高溫卻是讓他越擦越熱，汗水依然像是瀑布一樣奔流不停。

　　就在圖耳實在受不了，打算找個陰涼地方先坐下休息時，口袋中傳來手機的震動，他快速按下無線耳機通話鈕。

　　「這裡是工作人會會長，圖耳。」

　　「會長！我是小竹！您之前說市政府那邊有人可以喬事情，會幫我連絡對方，說是可以討論看看記點的問題，現在怎麼樣了？上次的記點取消了嗎？」

　　雖然知道通話聲音不會傳出無線耳機，但小竹這樣肆無忌憚的大聲嚷嚷還是讓圖耳感到有些緊張，下意識的警惕看向四周路人。

　　「小竹！你這個蠢貨！低調一點......低調一點......懂嗎！」

　　電話那頭的人也想起會長先前告誡，連忙收聲歉意的道：「知道知道，會長您放心，我有先確認過旁邊沒有其他人，這次真的要拜託您了，如果滿點被吊銷駕照，我們家......我們家......」

　　剛剛掃視四周時，圖耳便見到不遠處有間咖啡廳，但他一點也沒有想進去的打算，那種吹著冷氣、喝著下午茶、悠閒露出微笑的事情完全不適合自己。

　　他的目標是旁邊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商店。

　　廉價、快速、方便，符合需求，也更符合他的人生。

　　「放心，你以為我現在頂著大太陽的東奔西跑是為什麼？還不就是為了你們這群整天給我搞事情的傢伙。」

　　「會長的意思是......」

　　圖耳露出一個頗為得意笑容，哈哈一笑道：「搞定了。」

　　「太好了！會長，真是太謝謝了！我......我......我還有一些存款，市政府那邊有沒有什麼需要......」

　　快步來到便利商店，裡面有五名年輕男女，看見那些稚嫩的年輕臉龐，本就被電話那頭崇拜聲音說得心癢癢，圖耳不禁心情微揚，聲量略高的說著。

　　「需要個屁！會長我也是有面子的人，幫會員做一些事情還不需要你們那點可憐財產！把錢省下來吧，今天晚上喝酒就交給你了。」

　　「沒問題沒問題，會長請放心，今天一定讓您喝到開心！」

　　其中兩名年輕男孩見到衣著不整的中老年男子張揚靠近，下意識的擋在三名女性友人面前，眼神掩飾的不是很好，有些顧忌的偷瞄對方。

　　年輕孩子們還不懂得很好藏住自己的表情和感覺，稚嫩臉龐隱約傳出不喜、討厭、抗拒、害怕等等微弱情緒，這讓接收到的圖耳心裡感覺更加滿足。

　　他很明白，人生一路活到現在，成就不高不低的自己，也只能在會員和難以反抗的年輕孩子身上找回生活樂趣了。

　　「只有酒怎麼夠，上次的小姐不錯，再幫我叫兩個過來......」

　　「什麼，這個月錢不夠了！？回去會被老婆罵！？」

　　「小竹，你這個沒用的傢伙，活該一輩子開車，算了算了，不夠的會長我自己掏錢包下來，晚上再多叫幾個人，大家一起開心開心就好。」

　　越說越激昂的聲音在便利商店內迴盪，幾名年輕男女見狀沒有出聲，只是面色不喜的拿了東西就快速結帳離開，不大的空間裡頓時只剩下店員小姐和圖耳兩人。

　　見年輕男女離開，小小動作大大成功，自己不僅成為唯一顧客霸佔便利商店，還可以肆意的挑挑撿撿，這種為所欲為的滿足讓圖耳心裡又感到更加快樂幾分。

　　在便利商店又晃了好一會，終於吹夠冷氣不再流汗後，他這才隨手拿瓶啤酒到櫃台準備結帳。

　　而這時，圖耳才發覺，店員小姐原來頗有幾分姿色！

　　二十出頭年輕人特有的青春活力讓她看上去更加容光煥發，只是那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冷漠和距離，就連接待的話語和聲音都很制式化。

　　被年輕漂亮女孩鄙視，這種感覺，也很爽快！

　　除去身為工作人會長的職責外，這種人與人連結的各種關係，也是圖耳數年前願意加入反AI陣營聯盟的原因之一。

　　如今的便利商店雖然還是二十四小時營業，但真人執班僅剩下一個班別，諸如晚上、半夜之類的時段早已全都由AI機器人接手。

　　圖耳至今都還記得很清楚，數年前的一個晚上，喝到有些半醉的他，去一間常常光臨的便利商店，正想要和認識的店員小姐瞎聊幾句放鬆放鬆的時候。

　　結帳的那雙手，是一雙映射金屬光澤的機械手。

　　看向他的是一對充滿紅光的駭人眼珠。

　　當時的圖耳立刻被驚醒，就連酒意都退去幾分，那時候他才真正意識到，原來AI真的已經深入到自己生活每一處了。

　　「謝謝光臨。」

　　走出便利商店，聽著後方傳來的店員小姐冷冷聲音，圖耳忍不住露出一副得逞笑容，趁著找零機會偷摸對方滑嫩雙手兩下，這可是他苦練多年的絕技！

　　「唉......可惜呀，這種生活中的小福利以後就要沒有囉。」

　　打開冰涼啤酒，圖耳在店門口旁毫不客氣又沒形象的蹲坐下來，隨後大口大口喝著，更順手拿出煙抽了起來。

　　望向遠方的炎熱藍天，他心中不無感慨的嘆著氣。

　　雖然拉蜜塔這兩天又召開過一次會議，並且決定要實施以前沒有採用過的攻擊方式來對抗市政府支持的AI計畫，但圖耳是一點也不看好她。

　　更直接一點的說，圖耳從頭到尾就沒想過反AI陣營聯盟會勝利。

　　就連之前所謂爭取到公投機會的勝利，那也不過是市政府想要名正言順實施政策的手段。

　　畢竟投了票，市民也要一同背起責任和後果。

　　成功就是市政府的功勞。

　　失敗就是全體市民的同意。

　　更何況，不論公投結果如何，市政府掌握最後的解釋、判定、實施的權力，想要怎麼樣就怎麼樣，這座智慧城除非發動激烈抗爭又或者是暴動，否則永遠都不可能反抗成功。

　　圖耳的混濁雙眼看似放空，實際上銳利掃視一個個走過自己身前的路人，他們有一半以上都已沉浸在虛擬世界，剩下的人也大多不時就會喊著愛莉名字。

　　智慧城，其實早就只剩下一條路可以走了。

　　這次去市政府喬事情，其實圖耳也是順便去報告，反AI陣營聯盟的一切活動早就被他這個間諜透露出去。

　　無可奈何呀！

　　人生高不成低不就，已至中老年也看不到任何未來希望，這座城市根本就不關心像他這種年齡層的人，只會整天叫喊著大愛大愛然後不斷壓榨他們。

　　畢竟，老弱婦孺算不上，那就要乖乖當沒有怨言的付出者。

　　就為了給他們沒有陰影、恣意妄為、幹什麼都會被原諒的社會。

　　因為，這是主流，這是政確，然後就可以得到大量市民的支持。

　　圖耳實在不能理解。

　　一名人類不論老少性別和身份，當沒有了責罰與付出，心中沒有敬與畏這兩個字的時候，又怎麼會懂得自己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

　　這種思想與教育的方式為什麼會比較好呢？

　　對此，他不是專家更不是學者，也明白無法反抗大眾，但人總是會想要讓自己過的更好，所以圖耳只好用自己的方式來爭取福利與好處了。

　　即使有些無恥，即使會助長這座城市的腐敗與墮落。

　　沒辦法，誰叫他們不被重視呢？

　　「拉蜜塔，妳是一個不錯的人，不是我不願意幫忙，如果妳能提早二、三十年出現來改變這座城市，那陪妳走進這噁心的政治糞坑又有什麼？」

　　向天吐出長長煙幕，圖耳隨手將煙捻熄，他站起了身，走到垃圾筒前將煙頭和空酒瓶隨手拋入。

　　「可惜，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