診斷三、<菲斯公國>.1

人類花了好幾個百年時間才學會飛翔。

克服了生物限制，遠離熟悉的地面，達到了摘星的高度。

他們進入浩瀚的蒼穹，全新的視野被打了開來，以彷彿造物主的角度略覽世界的風貌，把萬物的一切收攬在眼底。

比如清澈的藍天、太陽的耀眼、翠綠的大地、晴空萬里中的大蟑螂……

「我真是恨透了蟑螂！」愛琳薩怒道。

在美麗的天空中，深褐色的庫庫斯自由翱翔，模擬的六支長滿棘刺般的細腿縮在身子底下，兩對大翅膀發出人酥麻的震翅聲，頭頂的細長觸角敏捷地動了動，活靈活現的呈現蟑螂樣貌。

「別這樣，蟑螂其實也不錯的，我是說，」德維克想了一下：「古巴蟑螂就很美麗啊？它有著翠綠色的外表。」

「想到自己正在蟑螂裡面就有種討厭的感覺。」愛琳薩發了個冷顫。

「這只是表象而已！妳們太敏感了！」德維克打抱不平，他拿了冰箱裡的可樂來到波波先生旁邊。

「你剛說部長手下有過來哦？」德維克頂著一頭金色亂髮，微微挑眉。

「波唷唷唷，是的，你在外面都沒聽到什麼嗎？」波波先生滑著平板，畫面上顯示『獵人君們』的漫畫上依然放著休刊。

「真是的，那個叫『富堅放手一博』的作者又長壽又會休刊，看來除非活得比他久，否則根本不可能看到結局。」

波波先生喃喃自語的抱怨，一邊用食指把玻璃推到德維克面前：「倒點給我小夥子。」

德維克到了半杯給波波先生，玻璃裡的氣泡在黑色液體中翻滾發出嘶嘶聲。

「庫庫斯裡面可是強化玻璃，絕對靜音，聽不到。那傢伙又做了什麼嗎？」

「沒事，一樣的問話。」

「德維克，」汎瑞絲從座椅探出頭問道：「到菲斯公國要24小時嗎？」

「恩，沒錯。」德維克不自主地摸摸自己的臉頰，剛剛被兩人毆打的地方似乎還隱隱作痛。

「那我要先準備了。」汎瑞絲轉過頭，對手機裡的孩子眨了眨紅玫瑰般的眼睛，甜膩膩的說道：「我的寶貝，媽咪要先睡了。」

她對著鏡頭親吻，小孩也把小臉蛋湊到鏡頭前，隔空接受媽媽的吻。

「不要忘記這次最後一次了！媽咪！」他嘟起嘴：「這次工作完之後要出去玩！」

「好好，親愛的奈奈，媽咪一定會很快回去的！」汎瑞絲看著可愛的兒子，眼中洋溢著寵溺的歡愉。

手機關機之後，汎瑞絲興奮地分享她家孩子的生活照：「要不要看我家的奈奈！看看他多可愛！」

很多父母會把孩子照片帶在身邊，但是汎瑞絲開始介紹她家的小孩之後，會像是紀錄片的廠商，把孩子來到人世的那一秒鐘開始的每一張照片都塞在別人的面前，並分享每一張超過三十分鐘的故事。

當汎瑞絲打算拿出生產照的時候，德維克急著在那張血紅色的彩照露全貌之前打住：「停！不要拿出！我不想看！」他驚恐地推開，乾笑道：「汎姊，不是有人說過，其實在別人眼中，自己的小孩長得像顆蠢蠢的馬鈴薯嗎？」

「閉嘴！」汎瑞絲把化妝包砸向德維克：「即使我家的奈奈是馬鈴薯，也是世界上最可愛的馬鈴薯！」

德維克嘻笑之餘閃躲，匆匆來到前座。

前座的達斯正咀嚼著藍莓派，翻閱著最新版本的植物流行病統計資料。

「達斯大人，冰箱旁邊有個螢幕，除了可以顯示冰箱裡的東西，還有下載文獻功能喔。」德維克說完便滑向最前方的操作區，開了廣播器：「嗨，歡迎大家搭乘澳洲蜚蠊，我們不會進入平流層，畢竟蟑螂都在對流層活動的。」

「這不需要科普好嗎？」愛琳薩抱胸吐槽。

「但是到時候會接近『俄羅國爾斯』和『諾米蒙古』兩國的上空，那裡有一部份是輻射禁區，為了安全我會提高一點點點高度，記得到時候要關機電子設備。」德維克宣布完，回到自己的座位關上了手機。

沒多久，庫庫斯發出機器聲響，預告提升高度來到平流層。

於是那隻大蟑螂縮回了六隻腳和前頭的觸角，翅膀平展，呈現機翼模樣，腹部末端啟動強大的噴射器，推進龐大的身軀衝破雲層，庫庫斯暫時呈現蟑螂顏色的大飛機。

與地心引力相互抵抗的庫庫斯劇烈的震動，在緩緩的抬起角度往上空飛去。

愛琳薩在微傾斜的視野中，透過窗戶看到遠方一大片蠻荒之境。

在黑地斯生態浩劫之後，有百分之十五的陸地受到地震崩毀、核輻射等等危害，人口大規模遷移，許多地方成為禁區，就在人們退去數十年間，大自然重生在這場悲慘之地。

綠色的生機蔓延到鏽蝕的文明之中，穿破的石瓦，鞏固自己生命之根，逐漸使自己茁壯。

植物吸引了蝴蝶與蜂，許多昆蟲引來了與食蟲動物，在崩毀的建築中建築棲地。

在人類崩毀的世界一隅，成就了動植物的天堂，是許多物種誕生希望的開始。

那裡的物種是否畸形？是否出現了新的異變？人們已經不得而知。

只要核輻射衰期尚未結束，人類決不會再踏足到此，像是無形的屏障，僅能遙遠的觀望那片植物覆蓋的綠色都林，最後漠然地離去。

人類與自然是一退一進的關係，人類的離去，大自然的一切就來了，當年驕傲地萬物之靈、人定勝天，浩劫之後都顯得諷刺不已。

庫庫斯動盪逐漸平穩，最終來到的穩定的平流層中，愛琳薩看到窗前成為一片清澈的藍天白雲。

「還有一天時間，大家好好休息吧！」德維克說道。

每個座位都是飛機的頭等艙，有桌子、鏡子、窗戶外的風景等，想睡覺要隱私只要把門關起來就好了，椅子拉下來便成為床。

汎瑞絲已經把面膜敷在臉上，關起門放起了懷舊的2017年音樂特輯。

愛琳薩剛看完新的新刊，取了衣服去洗澡間。

黃昏之時，波波先生戴上了老花眼鏡，攤開化學專刊，半瞇著老花眼，研究最新的化學研發報告。

「達斯大人，檢查過藍莓派和文獻資源都很足夠，您有空可以看看。」德維克告知完畢開了自動駕駛，也縮回艙室內休息了。

庫庫斯有內建的白噪音，帶著精神疲倦的單頻率聲響，令人產生濃烈的睡意。

達斯闔起最新病蟲害介紹的書本，起身往後面的房間走去，一個在冰箱旁邊的螢幕上，查詢下載的文獻資訊。

這時候浴室門開了，吹出了一陣溫熱的水氣，模糊了眼前。

愛琳薩在門口擦著頭髮走出來，金色捲髮帶著濕氣，她如寶石般翠綠的眼睛看向了達斯。

天空昏黃的金光灑在他身上，他看起來像是在發光，尤其他那雙看過來的眼睛，閃爍著夕陽的橘色。

「不睡？」愛琳薩邊擦頭髮邊走到達斯身旁，她披散在身上的頭髮，像是雨後的阿勃勒花。

他倆相差一個頭，達斯可以從她挨近的身子感受到熱水的溫度、頭髮間的薄荷香、還有沐浴乳的味道。

「我在看文獻。」達斯回答。語氣不淡不鹹，像是毫不在意又或者是恍神之間。

「我也看看。」愛琳薩擠到了達斯面前，點選螢幕上出現的下載資料。

達斯沒有排斥她的接近，沒有拒絕她的問題，沒有抗拒她擋在他和文獻之前。

他不會拒絕她。

「妳看不懂。」那個男人這樣說。

「你可以解釋。」她強力爭取。

「我不會解釋。」男人老實的說，對話開始在兩人之間產生無形隔膜。

「……討厭？」她問。很簡單的問題但是她在意。

「什麼？」

「討厭解釋？」

「沒有。」

「最好。」

愛琳薩低下頭看文獻，手摸著頸部附近的髮根，想起以前被刀刃劃過瞬間。

「那我問你什麼，就回答我就好了。」

「妳為什麼要學這個？」他插話。

愛琳薩聳肩，她裸露的雙臂有著健美的肌肉紋理：「沒什麼。」好奇是什麼你如此看重。

「……」達斯想了一下：「有哪裡不懂？」

只是問句，但是他說起來很討厭。

「這是什麼意思？」她隨便指了個英文字。

「水稻水象鼻蟲學名，熱帶的水稻害蟲，不過曾經因為農藥猖獗，造成生態失衡，幾乎死了。」

「為什麼要提到已經不重要的害蟲。」

「沒什麼蟲是不重要的，連蟑螂也是，這是人類的傲慢。」達斯輕聲說：「人類才會定義『害蟲』。」

不知道為什麼愛琳薩想起來剛剛窗外的那片蠻荒之地。

「另外，這篇其實在說水稻害蟲二化螟，妳看是前序。」他按了下一頁。

愛琳薩打了呵欠。

「不去睡嗎？」這次換達斯問。

「反正我到那時候我也沒事做。」愛琳薩咕噥，她不是植療師，忙的是時間是大家『如果』有受傷的時候。

「那妳幹嘛要過來呢？」他不懂為什麼她總是要往危險的地方去。

愛琳薩繃著臉，過往的回憶讓她內心隱隱抽痛：「不爽？不喜歡？」

隨行的醫護人員是達斯自己編列的，但是遇到愛琳薩，他表面答應但工作分配上總是推辭。

人都是自私的，雖然知道對方眼中看不到自己，但是依然想跟隨他到任何地方，想著或許哪天，自己可以派得上用場。

「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嫌棄？」愛琳薩怒意顯示於表，她不再像以前哭哭啼啼。

她想成為達斯認可的真正夥伴。

「……」達斯語塞，不知道怎麼回答，最後他決定不會的題目就跳過：「妳可以到時候幫我買藍莓派。」

他換了毫無相關的話題，但是效果似乎不好。

被忽略讓愛琳薩莫名火大，她推開他道：「你最好不要累死。」她說話狠了點，但是在醫護知識中卻滿有考證。

達斯只睡三小時，每天頻繁性的從事思考和體力工作，重點是飲食還非常不正常。

達斯困惑了，不知道該不該同時跳兩題：「……不會……」他最後硬著回答：「我習慣了。」

「也對。」愛琳薩沒回頭：「你開心就好。」

他總是這樣，除了工作之外什麼都不在乎，他甚至不願意吃她特別製作來補充營養的綜合蘋果派。

愛琳薩門關上，留下達斯一人。

她又走了？

達斯看著緊閉的門一臉茫然，最後決定繼續低頭看他的文獻資訊。

沒有追上她，也沒有再多做解釋，就這樣一如往常的搞砸，他頹然地習慣了這種習慣。

天空迎接了落日，達斯眼中的世界黯淡下來，變得寂靜無聲。

來到菲斯公國的時候是晚上十一點。

蟑螂型態的庫庫斯降落到畫有國家圖騰的飯店頂樓上。

為了迎接外賓的花卉裝飾在此刻凸顯了蟑螂的詭異，菲斯公國的接待人員陸續出現廣場，無一不露出吃驚的神色。

德維克等人從蟑螂庫庫斯中走出後，庫庫斯就恢復成最初膠囊狀。

「恭候＜Vita et abores＞的植療們，歡迎來到菲斯公國！」一整排的人齊聲大喊還配合著彎腰行禮，十分浩大的恭迎場面。

達斯下庫庫斯的瞬間，監視的感覺令他側過頭來，然而大飯店的頂樓，只看到遙遠的黑夜中星辰似燈光在高樓與街道上閃爍。

「您好！我是農務大臣，阿蓮卡•汪爾。」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走了過來，向達斯伸出大手。

達斯把注意力從奇怪的感覺移開。

叫阿蓮卡的男人有個長方形的臉，深鎖的眉頭，嘴角像是垮下的橋，看起來是很沒幽默感的人。

「你好。」達斯回握。

「情況有點緊急，我們不囉嗦，先來到室內，我跟你們解釋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