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這種礦泉水了,你再試試看。」
那天過後,沼先生沒有再帶來切好的蔬菜包,而是走遍社區附近的商店,將架上的瓶裝水都買了過來。
從蒸餾水到礦泉水,這些口味差異不大的瓶裝水包裝上,總是變著花樣在介紹自己。
紅轉開瓶蓋,用舌尖點了點瓶口沒有水漬的地方。儘管少女的行為怪異,男子依舊沒有打斷她。
「如何?會酸嗎?」
涼意沖刷唇舌的躁動,一股梅子的酸甜在口腔擺動。這太怪了。
「不會,但還是很難喝。」
「我好像喝什麼都不行,都是酸的,甚至是嗆的。」
「嗆?水怎麼會嗆?」
「不知道,我身體似乎在抗拒它們。」
男子接過紅手中的水瓶,轉開瓶蓋嗅了嗅再喝下一口,一瓶 200cc 的水很快便見底。只見他仍不死心地再開一瓶來嘗試。
白水,森總這樣稱呼它,只因它流淌在白色的碗槽中。母親總對自己耳提面命,白水要煮沸,煮沸後再加到那個按壓式保溫壺中,這樣水才不會酸;若想喝涼的,就要放點冰塊,但冰很麻煩,要先將煮沸的白水放涼,再倒進分裝盒中,然後等上些時間,白水才會變冰塊。但來到這時候,那杯煮沸的水早就涼了。
她很想再細想中間那個煮沸的過程是如何進行,是什麼鍋子,什麼火候,自己的手腕是否有力氣將水倒進保溫壺......
啊,原來自己不曾煮過白水,那壺見底的涼水看來是母親最後留給自己的東西。為什麼不多煮些呢,酸的水真的很難喝。
水的浮光掠影照進屋子,母親的氣息像潮水般湧來,一浪一浪拍打在剝落的壁紙上。房間懸在溺斃的狀態,紅提起保溫壺的手把與男子走了出門。
「去你家試試吧,我想要些暖水。」
看著少女兩頰的碎髮凌亂地散在那張陳舊的披肩上,翹起的毛邊有著另一個女人的氣味。那張模糊的臉孔開始與眼前的女子融合,真是像極了她。
「太像了,我不會再懷疑你不是她女兒了。」
「很像嗎?」
「一點點,你與她口中的形象有些出入,但樣子開始有點像了。」
「那你以前見過我嗎?」
沼先生的家沒有森的痕跡,卻有相似的簡潔。窗戶的位置立著個黑色的譜架,一本翻到一半的樂譜在上頭,寫了些紅看不懂的記號;一旁便是他的樂器,沒有想像中遙遠,此刻紅一伸手便能摸到。
紅就躺在不遠處的木製沙發椅,柔軟的身軀似找到支架。
「沒有。」沼並不認識紅,正如紅從不知曉對屋住著一位先生。
「你幾歲了?」靜謐的空間讓她鬆了下來,這裡很乾淨,有冒著煙的熱水壺,也有反著光的雲石地面,這使紅很好奇,是什麼原因驅使亂糟糟、一坨糊塗的母親走進眼前男子的生活。
「快四十了。怎麼?」
「倒與她年齡相仿...你就是她的情人嗎?」
男子失笑出聲,沒有回應她,只撥了撥她額前的碎髮,便在身邊坐了下來。「不是我,可我知道她的情人是誰。」沼再次穿起背帶,開始翻閱樂譜,密麻麻的音符中似乎有答案。「你不好奇怪嗎?也許那人是你父親。」
身後的少女如死水般寂靜許久,方才開口:「我不好奇,也肯定不是我父親,我只是她幻想出來的女兒,也許我並不存在。」
「真像小孩子的說話。」男子的輕笑拉動臉部的皺紋,看起來真有四十了;兩人都不再繼續這話題,紅只想握緊這片刻的安寧,在這沒有任何母親影子的房子中。
「這裡真乾淨,我很喜歡。」不知過了多久,在男子練習的音階中飄來這樣一句輕慢的說話,再回頭時少女已睡下,捲著那張陳舊的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