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綿綿不休,輕落在油紙傘上微不可聞,長長青石板鋪就的林蔭小道似是沒有盡頭,小道兩邊,稀疏林外,可見茫茫雨霧裏山野青青。
一個三歲小童悶悶不樂地告別玩伴,撐傘走在回家路上,嘴脣緊緊往裏抿着,舌頭舔了一遍又一遍,似是回味着方纔的什麼美味。
此處爲妖界腹地,一座宮殿坐落在帝宮外,其恢宏氣勢卻絲毫不輸帝宮。相較於帝宮的威嚴,卻多了幾分清幽雅緻,出入之人極少,盆栽綠景卻隨處可見,恨不得牆壁上也種出幾朵花草。宮殿正門,懸匾題字:聖靈宮。
此處原本不過是一片曠野,卻在三年前因一個女子的到來,妖帝親自爲之督建此宮殿,而後畢恭畢敬將那女子請了進去。
據傳,那女子肌膚潔白如雪玉,晶瑩如冰霜,長髮如衣裹住身軀。駕臨妖族之時,曾有一狼妖擋路尋釁,被那女子輕描淡寫地吐出一口氣,吹成了飛灰,驚動一時,因爲那狼妖正是妖族地位僅次於妖帝的十三位妖王之一。
妖界諸多大妖多方打聽也不知那女子是何來歷,竟驚得妖帝如此禮待,有人相問,妖帝也是閉口不答。
小童終於回到宮中,輕車熟路來到一處殿前,小心收起油紙傘放下後,左右探頭探腦,只聽聞嘩啦嘩啦的水聲從殿內傳來。
繞過一面巨牆般的屏風後,一股清香撲面而來。
殿內有一巨大水池,水汽蒸香而上,水面上花瓣如萍,下有錦鯉百許倏忽可見。池上有橋,橋下有舟,一個女子悠然躺在舟頭,錦鯉繞舟而遊,她身着白色長裙,長髮如席,鋪在身下,頭枕玲瓏水晶枕,枕邊放置一個精巧香爐,此刻正吐着七色煙香,女子手捧一卷竹簡緩緩閱覽。
“去哪玩兒了?”女子自是聽見了小童走近,目光仍在竹簡上掃視,柔聲問道。
“嗯……我和狐小妹、虎哥、黃小臭一起玩了,對了,還有馬大姐!”小童乖乖地站在池旁回道。
女子放下竹簡淡淡一笑:“去洗洗乾淨,然後喫飯。”
小童一雙明亮純澈的眸子盯着女子的面頰。
女子微微皺眉:“還不快去。”
“孃親!”
女子頓住笑容,愣了一瞬,小舟兀自靠岸,女子起身上岸,輕撫小童的頭頂,溫柔道:“乖乖,不是說過
嗎?叫我姐姐和姨娘都可,我不是你娘。”
小童聞言緩緩嘟起了嘴巴,無盡委屈溢出了眼眶:“那我娘是誰?你又是誰?狐小妹他們都有娘!乖乖也想有娘!”
清麗脫俗不染凡塵的女子笑了,道:“乖乖當然有娘啊!乖乖的孃親可厲害了!”
小乖乖聞言抬起頭,猶疑地問道:“真的?”
“真的!”
“那她還活着嗎?”
“當然活着啊!”
“那姐姐帶我去見孃親!”
“好啊!但是要等乖乖長大了纔可!你孃親呀,有要緊的事情要做,你在她身邊,她會有危險!你,也會有危險。”
小乖乖努力地止住了淚水,咬牙說了個好字:“那姐姐一定要告訴孃親,乖乖很聽話,乖乖等長大了就去見孃親!”
“姐姐,我有名字嗎?乖乖都三歲了,別人都有名字了,乖乖也要有!”
女子翻起白眼盯着窗外朱瓦勾檐,心中氣鬱。
你娘生完你就把你丟給我,自己急着去忙她的屠龍大業。我怎知你該叫什麼……
“沒有名字……就叫無名吧。”
“無名?”
“嗯,無名!”
……
十年後,聖靈宮。
“噓,虎哥你慢點,我爹說過,這裏面住的是一個殺妖不眨眼的女魔頭,獠牙有我娘打我的尺子那麼大,咱別被她發現啦!”
“別瞎說,那是無名哥哥的姐姐!”
“你見過?”
“沒見過。”
“你們別吵啦!再吵真被發現了!”
四個少年順着牆邊躡手躡腳溜入了聖靈宮,領頭是一個頭生兩隻狐狸耳朵的少女,行走間身後的十條尾巴各自搖個不停。其身後跟着一個高出她一頭的少女,長臉、赤發,頭上長着兩隻豎起的細長耳朵,身後長着一條馬尾,相較於狐狸少女的尾巴,則安分了許多。再後面,一個身軀雄壯的少年虎頭虎腦地左顧右盼,一雙圓目咕嚕嚕轉動,頭頂兩隻折耳,身後一條細長的環紋尾巴如蛇一般靈活地輕輕甩來甩去。最後
面,是一個身材瘦小的少年,毛臉尖腮,賊眉鼠眼,小手不安分地在牆上摸來摸去。
“哎你摸你哥腚幹哈?一巴掌呼死你我!”前方虎哥耐不住這臭小子在自個兒屁股上摸來摸去,回首就是一巴掌拍在那少年腦袋上,卻並未下重手。
“無名哥哥,你在哪兒啊?”狐狸少女對身後打鬧置若罔聞,伸出兩隻毛茸茸的小手架在嘴邊,無聲喊道。聲音之小,恐怕連身後的夥伴都聽不太清。
“小狐狸,你找誰呀?”
狐狸少女自己也不覺得能喚來她的無名哥哥,誰知自己方一喊完,便聽見一個動人心扉的聲音從前方大殿裏傳來,那聲音直入心田,雖聽起來是個姐姐,但怎麼都讓人喜歡,只聞其聲,便已覺得她是個跟自己一樣漂亮的姐姐了。
小狐狸一雙靈動眸子抬眼向前看去,只見前方大殿門口玉階上站着一個長髮飄揚的女子,清清爽爽披個裹住身體的紗衣。
四個少年頓時驚得目瞪口呆,狐小妹身後三個夥伴的眼睛嘴巴齊齊地張得溜圓。
小狐狸心裏亦是驚詫,口不擇言:“你就是那個喫妖不吐骨頭的……”
覺察自己失言,小狐狸連忙將聲音低了下來。
女子走下玉階,直直盯着小狐狸。
小狐狸嚇得口齒不清,縮在牆角抱着自己的十條尾巴:“姐姐我錯了,別喫我,我有毛我不好喫!”
看着那不惹人間煙火的長髮姐姐越走越近,小狐狸卻愈發慌亂,身後的馬大姐、虎哥和黃小臭亦是如此。
他們都聽聞過這個姐姐是何其兇殘,十三年來殺死了數位尋釁滋事的妖王,沒有一位倖免,全被她給一口鍋燉了!那可都是發生在妖界真真實實的事情。
“也是,你們四個不夠我塞牙縫呢,放嘴裏都聽不見響。”女子嚇唬他們。
小狐狸聽了,連忙把十條尾巴抱的更緊,大喊道:“無名哥哥救我!你姐姐要喫我啦!”
身後三個小妖聞言,亦是學着喊道:“無名快救命啊,你姐姐喫妖啦!”
就在四個小妖自覺逃生無望之時,一個少年的聲音從宮門外傳來,如春風拂過,帶走了一身寒意。
“小妹,馬大姐,你們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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