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12月12日,韓國陸軍少將全斗煥趁前總統朴正熙遇刺,政權核心洗牌之際,與「一心會」(陸軍士官學校學生與校友構成的兄弟會,不斷地發展壯大下,形成了一個足以撼動國家的人脈組織。)成員們,以保安司令部與第30警備團團長室作爲據點,策動了縝密的叛亂計畫,即今日我們所知的「12.12軍事叛亂」。
2023年,金性洙導演的《首爾之春》在韓國颳起炫風,電影中大量與「12.12軍事叛亂」有關的人物被一一還原,只要鏡頭停留超過三秒的角色,現實中都有對應的人物。這篇文章將與各位一起回顧1979.12.12首爾的那晚、那些人們,以及在那之後在他們身上所發生的故事。
原型人物:鄭昇和 上將, 時任陸軍參謀總長,朴正熙遇刺後依法出任戒嚴司令部司令,成為實質上的最高權力者。鄭昇和在朴正熙政府時期就與全斗煥所屬的「一心會」有過嫌隙,1979年12月12日,負責調查朴正熙刺殺案的全斗煥意圖藉機將鄭昇和羅織入罪,於是在尚未獲得總統批准的情況下,就先行派部下前往鄭昇和官邸將其「逮補」(實為綁架),而在這之前全斗煥早已做好一鼓作氣拿下高權力的奪權計畫,是為「12.12軍事叛亂」開端。
鄭昇和被綁後,以朴正熙刺殺案共犯的身分接受酷刑逼供,1980年3月被判處有期徒刑10年,並且開除軍籍、俸祿充公。雖在1981年全斗煥為討好輿論將他赦免,但因被剝奪了領取軍人撫卹金的權利,出獄後在經濟上面臨困境。
韓國進入民主化改革後,韓國國防部恢復鄭昇和軍銜,並返還其俸祿。恢復名譽後的鄭昇和擔任民主派政黨顧問,2002年6月12日在首爾延世大學附屬醫院過世,享壽73歲。
原型人物:金仁善 上尉,時任陸軍參謀總長護衛隊長。在保安司令部特工前來綁架鄭昇和時遭到無預警槍擊,雖第一時間拿起M16步槍反擊,但身中多槍的他最終只能從官邸後門逃出躲藏在池塘內。兩小時後官邸哨兵才在池塘中發現奄奄一息的他,並將他送醫急救。當時的他頭部、脊椎、手臂、大腿共中了五槍,經過搶救後奇蹟保住一命,但位於頭部與脊椎的子彈無法取出。
原型人物:尹誠敏 中將,時任陸軍參謀次長。12月12日鄭昇和被綁後,尹誠敏依法自動升格為代理總長,負鎮壓叛亂總指揮之責。尹誠敏在得知消息後馬上找到張泰玩、鄭柄宙等將領一起討論並執行鎮壓對策,初期還算處理得當,但後期因顧慮北韓趁亂出兵而變得優柔寡斷,並天真地以為能用「君子之約」的溫和方式解決。隨著時間的流逝,叛亂軍不斷地拉攏其他將領擴大軍力範圍,最終達到了無法鎮壓的局面。
尹誠敏的優柔寡斷雖然最後害慘了不少人,但對他自己而言卻可說是因禍得福。全斗煥就任總統後,為了獎勵他的優柔寡斷,將他提拔為第23任國防部長(1982~1986),退休後轉任韓國石油開發公司會長、韓國纖維協會會長、現代精密工業常務顧問等肥貓職。 於2017年11月6日滋潤地去世,享耆壽92歲。
原型人物:金晋基 准將,時任大韓民國陸軍憲兵監。金晋基雖是陸軍士官學校出身,但同時擁有高麗大學商學院碩士學位,是軍界少見的精英。在朴正熙被刺後被任命爲戒嚴司令部治安處長,期間曾向鄭昇和司令官報告過全斗煥有壟斷情報的越權行爲。
12月12日當晚,他與張泰玩、鄭柄宙一起被誘騙到延禧洞的餐廳參加聚會,但做事謹慎的他提早將餐廳的電話留給了憲兵總監室當值人員,所以在叛亂發生後他馬上就接到了電話;無奈他所能調動的憲兵兵力太小,無法在第一時間營救鄭昇和。
金晋基為了阻止政變堅持到最後一刻,在全斗煥成功奪權後自願退役,到離島從事養殖漁業。全斗煥倒臺後,盧泰愚政府為了討好輿論,曾向他提供多個公營事業肥貓職缺但都被他拒絕。直到金泳三政府時期,才受邀擔任韓國土地公社董事長。2006年金晋基因慢性病過世,享壽74歲。
原型人物:鄭柄宙 少將,時任陸軍特戰司令官,時代的悲劇人物。12月12日當晚與張泰玩、金晋基一起被設局前往延禧洞參加宴會,等到得知發生叛亂,回到特戰司令部後才發現麾下第1空特旅、第3野戰營都已叛變,且正出兵前往首爾支援全斗煥。即便如此,鄭柄宙也沒有陣前倒戈,而是連絡上了非屬一心會的第9空特旅旅長尹鴻基,命他立即率兵前往景福宮擊殺叛軍將領。
全斗煥收到情報後,先是指示第3野戰營營長長崔世昌改道前往特戰司令部,逮補自己的上司鄭柄宙,同時聯絡了優柔寡斷的尹誠敏參謀次長,提出了大家一起撤兵的「君子之約」。
由於特戰司令部缺乏實戰兵力,很快地被第3空特旅攻破,鄭柄宙雖負隅頑抗但最後還是中彈被擄。另一方面,第9空特旅的尹鴻基旅長接獲了來自尹誠敏次長的命令,停止向景福宮出兵; 但,全斗煥的第1空特旅卻長驅直入景福宮,與市內的叛軍兵力完成集結。
鄭柄宙被擄後先被帶到保安司逼供,直到因槍傷出血過多休克,才被送往醫院接受治療,1980年1月被編入預備役,3月初出院,並在1983年受洗為天主教徒。
1987年全斗煥政權走向尾聲,鄭柄宙開始參與社會活動;在叛變的二把手盧泰愚當選總統後,鄭柄宙也多次在媒體上批判盧泰愚政府全是一心會的餘孽。但在隔年1988年10月16日鄭柄宙突然失蹤,經過4個月後吊在深山樹上的屍首才被發現,享壽74歲。
當時的偵查機關認定,鄭柄宙是因為拿房產幫姪子作保,但姪子生意失敗導致生活陷入困境,最後選擇走向絕路;但問題是,鄭柄宙不只擁有那一處房產,且天主教的教義不容許自我了結,最重要的是屍體被發現的地點屬於軍事管制區,因此更多人相信鄭柄宙是遭到政府謀殺。
原型人物:金五郎 少校,時任陸軍特戰司令官秘書室長。特戰司令部被叛亂軍攻破後,與鄭柄宙司令官一起在辦公室內用手槍反抗,最終胸部與腹部遭擊中6槍,當場身亡,享年35歲。
案發後金五郎的屍體先是被臨時埋在特戰司令部後山,但接任的陸軍特戰司令官鄭鎬溶聽聞槍戰始末後,認為金五郎忠實地履行軍人職責,因此決定為他舉辦葬禮,並安排安葬在國立軍人公墓。
金五郎少校的雙親因喪子的衝擊,雙雙因病先後離世;原本就患有眼疾的夫人白榮玉,在得知丈夫去世的消息後,視力惡化到完全失明,並被趕出軍人公寓。
1990年12月,白榮玉對全斗煥、盧泰愚、崔世昌等人提起訴訟,但因不明原因被擱置,國防部在同年追封了金五郎中校軍銜意圖打發。1991年6月白榮玉被發現陳屍在自己經營的佛院,警方最終認定死因為失足墜樓。
2009年朝野48名國會議員共同提出《追授已故金五郎中校功績勳章及建立追悼碑》的提案,但遭所有一心會背景的國會議員們杯葛。2014年,金五郎故鄉的居民自治委員會自行募資,在其母校金海三星小學旁為他樹立半身銅像。
2022年,韓國國防部正式將金五郎的死因由「因公殉職」改為「戰死」。
原型人物:尹鴻基 准將,時任第9空特旅旅長。尹鴻基出身於陸軍綜合學校,那是個在韓戰爆發後為了在短時間內大量培養軍官而創立的學校,為了要與陸軍士官學校畢業的「正規軍官」做出區別,陸軍綜合學校的畢業生被稱為「甲種軍官」。
不像正規軍官有機會在後方受到保護,甲種軍官完全是為了上前線而生。因為陣亡率極高,也沒有餘裕和一般軍校生一樣組織兄弟會玩人脈遊戲,所以能升到將軍級別的人數很少。而「甲種軍官」與「正規軍官」互看不順眼的情況也時有所聞。
尹鴻基率領的第9空特旅是當晚唯ㄧ成功出動的鎮壓軍部隊,在電影當中它被改編為第8空特旅。由於基地位置佔地理優勢,本應能比叛亂軍調動的第1、第3三空特旅更快到達景福宮,且比起當時全斗煥身邊的第30警備軍團,第9空特旅有壓倒性的軍力優勢,位勢必能完成斬首行動。怎料最後尹鴻基在中途接到來自尹誠敏次長的撤軍命令,導致一場原本能平定的軍事叛亂出現了決定性的轉折。
12月12日後,尹鴻基輪調多個職位,但因不適應新政府,最後在1983年以韓美聯合司令部副參謀長身份自願退休,脫下穿了30年的軍裝。
1993年盧泰愚任期結束,韓國首位文人總統金泳三上台。尹鴻基為了防範軍人奪權的歷史重演,號招了鄭昇和、張泰等22為將士,以叛亂罪提告全斗煥、盧泰愚以及其他34名有一心會背景的叛亂軍領導人;雖然提告的過程中受到了許多阻力,但最終在民意的支持下逼迫政府修訂特別法,在1996年成功將全斗煥、盧泰愚等多名叛將送上法庭。
尹鴻基晚年受列腺癌折磨,2013年病逝,享壽80歲。
原型人物:張泰玩 少將,時任首都警備司令官,陸軍綜合學校畢業。在朴正熙遭刺殺後,全斗煥依戒嚴法擔任刺殺案調查本部部長,掌握了可壟斷國家所有情資的合法實權;戒嚴司令官鄭昇和因顧忌權力過度往全斗煥集中,因此任命「甲種軍官」張泰玩擔任首都保衛警備司司令官,與全斗煥勢力抗衡。
張泰玩的性格剛正不阿且油鹽不進,軍旅生涯中多次與恃人脈而無視軍規的「一心會」成員產生矛盾,是一心會最頭痛的人物。叛亂發生當天被全斗煥設局騙往參加宴會,目的就是要讓他在叛亂發起時無法第一時間反應。
叛亂發生後,張泰玩用盡所有方法與叛亂軍僵持到最後一刻,包含了實施宵禁,封鎖漢江上的19座橋樑,以阻止叛軍進入首爾;就算叛變的第1、第3空特旅透過叛軍管轄的幸州大橋到達景福宮,與全斗煥原有兵力集結成絕對優勢,張泰玩也沒有選擇放棄。
電影中,李泰臣集結了剩餘的百餘兵力前往景福宮逮補全斗光,途經世宗大路,仰望1968年建成的李舜臣銅像。那一刻,李泰臣的形象與李舜臣用13艘小船力抗日軍300艘艦隊的形象交疊了。不過,李泰臣向景福宮出兵並且和全斗光在光化門前對峙的戲碼,在現實上並沒有發生。
張泰玩確實是集結了百名士兵與數輛坦克準備進攻景福宮,並且指示部署在首爾近郊的野砲營待令,打算一鼓作氣轟掉景福宮旁的安保司令部來逆轉局勢。但當時的砲彈系統根本無法在第一發就做到「精準打擊」,而是必須透過不斷發射砲彈來調整座標,無異於對首爾進行無差別砲擊。面對張泰玩玉石俱焚的瘋狂指令,麾下士官們在集結場上與張泰玩發生了爭執。
對於此事,張泰玩在回憶錄中說到:「我才上任了24天,就天真地以為他們真是我的兵了。」
集結場上的爭執並沒有持續很久,因為過沒多久張泰玩就接到了國防部長吳國相的電話,告訴他:「停手!一且都結束了!」。張泰玩聽從軍令停止鎮壓行動,並於當晚被保安司令部逮補,經過45天審訊後,將其強制退役,並在全斗煥執政期間,與家人一直處在被政府監視的情況下生活。
張泰玩的父親因對兒子的遭遇感到憤慨而每日喝酒度日,於1980年4月因飲酒過度身亡;兩年後張泰玩21歲的獨子以優秀的成績靠考上首爾大學,但卻從大邱離家前往首爾求學的一個月後,被發現他離奇地死在大邱山谷中,民間推測是全斗煥對張泰玩優秀的後代有所顧忌,所以才痛下殺手。
短時間內連續痛失至親的張泰玩,在親友的鼓勵下透過工作走出傷痛,平凡地生活。民主化後致力揭發全斗煥政府的種種惡行,2000年加入民主派政黨並當選國會議員,並在4年任期結束後退休。
2008年張泰玩罹患肺癌,2010年病逝,享壽80;其罹患憂鬱症的妻子則在2012年留下遺書後結束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