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漁港的是雙向道的路,路的兩側一側向海,一側向天,路就在海與天之間蜿蜒。颱風來的時候,海浪會在打上岸的瞬間,再被風多走了兩步,捲在柏油道路上,像是要把硬切出來的路磨平了菱角,而總會有那麼幾次成功,這時候大型機具就會再把河床的砂跟土重新填上。
就在數不盡的其中一個轉彎,小灌木逐漸取代了路邊光亮的岩石,往山上暈開,在綿延的盡頭有一個高起的尖塔,刺向正中午的太陽,尖塔彷彿在呼喚著我,我緩緩的向那走去。一路雖然樹木越來越茂密,海的味道卻在林間散開,隨著道路往前越來越濃。路的盡頭是一座大理石砌的拱門,門上雕琢著許多的海豚,海豚圍繞在拱門的圓柱上往圓頂躍,頂頭的字已經鏽蝕不清,只能模糊地看出海生兩個字。
深鎖的鐵門攔不住我,可以輕易的從柵欄的縫隙中穿過。柵欄的另一頭是一層疊著一層的平台,上面鋪滿了橫行的藤蔓,在那交錯之中有個深邃的入口,我的觸鬚一涼,一尾兩呎的大魚游了過來,在我的身旁順時鐘的繞了三圈,拍了拍魚尾向入口游去,就在他要要觸碰到黑暗時,回頭望了我一眼,示意要我跟了上去。
一進融入黑暗,是一個深且長的隧道,不時的有微弱的藍色光點跳動,隧道的兩側是乾凅的池子,可以看見沒有被甲蟲與細菌帶走的硬骨。大魚緩緩的游,停在不遠處的廣場,雖說是廣場,但走進是一個10米高且寬闊的大廳,半圓的腹地包裹著一大片的玻璃。
還未看清楚玻璃後的景象,龐大的身影衝了出來,他身上帶著細碎的白色原點,像灑在蛋糕上的糖霜,藍且褐的底讓白色的原點更顯明顯。
「我叫Odon,是住在這裡的鯨鯊。」巨物說道。
「我活在這裡已經超過百年,每天都有上萬的人來看我,我還記得晚上燈光熄滅後,在玻璃前的小孩興奮的盯著我,整晚捨不得闔眼。」
「他們席地而睡,望著我跟其他魚群,我們就這樣一起度過夜晚。」
我問「我一路進來都沒有人,發生什麼事了?」
Odon「年復一年,來觀賞的小孩越來越少,原是一大群,後來是三三兩兩,再後來回來的都是當年的小孩。館場收入開始維持不住營運,便關門停業。」
Odon說到這停頓的換了口氣,沒形體的他仍舊在嘴邊吐了細絲般的氣泡。
「後來,大家決定讓我重回大海,但你知道嗎?我在這裡活得太久,這種生活我已經走的太遠,以至於我沒有辦法回頭。」
「我在回到海中的不到一個月,就因為不適應死去。但我只能歸屬於這座館場,更確切的說,我不知道還能去哪,於是我只能回到這裡,而我沒有料到的是,當我回來時,大家全無倖免的葬在這個大池子中。」
儘管Odon的聲音充滿著平靜,但我仍然可以在他的眼神中看出他內心抑制不住的激動。他擺了擺尾,整片的魚群刷的轉了彎,他們貼近且同步的鱗共同映照出了一條大魚的形狀,再緩緩的散去。
「遠古的時候,人們相信大地被水所包覆,所以雨才會從天而降,人們敬畏雨、敬畏自然、敬畏鯨群,而科技的崇拜讓人們低估了自然的力量。」
我靜默著看著Odon,想著旅途的過往,我沒辦法了解改變世界背後的齒輪,以及那些科技帶來的便利,什麼會把這個世界帶向這個局面。或許在錯綜複雜的原因交織下,人類前進的方向是一個必然的命定,就像恐龍的滅絕、哺乳類的興起、人類的科技文明到毀滅。
Odon看出我的困惑。
「凡事未必都有答案,就像我在野外活得自在但卻不一定活的久,而時間才能讓我稍微透徹這一切。」
「而可以肯定的是,過了這裡之後,你的旅途必然更加艱辛。」Odon擔心地說道。
「你不是第一個路過此地的靈魂,但我始終相信每一個靈魂都有成就使命的可能。」
我說「一路我都受著庇佑,如同我記憶中的窗台、品嚐過的遠洋鮮蝦、感受深山的巨木,而這次我將帶著這些感受往前走。」
Odon說「儘管有時候海很兇惡,你仍要記得海洋的氣息與他的庇蔭,我們同是大海的子民。」
「我會的。」我說。
「我們會再見面的。」Odon說完游回了玻璃之後,那空蕩的水池早已不復,但太陽的光影仍打在Odon的身上、魚群的身上,金黃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