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妳講這些沒用啦，又不是每個人都是輔導老師
聽過幾位學生悲傷地告訴我：
「老師，妳講這些沒有用，不是每個人都跟妳一樣，不會用外在條件看別人，社會不是這樣在運轉的。」
青春期，是追求自我的疼痛歷程，不被理解、厭惡規範、批判思考、思索生命意義，與人疏離的孤寂。
少年追求金錢，少女追求外貌
學生常常在與我對話的過程中，談到他們的煩惱。
少年：
「這就是資本主義的社會，大家都在向錢看，我只能考頂大，不然我出社會就是會被看不起。」
少女：
「這就是外表當道的社會，不吃飯減肥很正常，我有很嚴重的容貌焦慮。」
看見一個個美好的孩子，為了追逐成績、外貌，迷失自我，時常感到不捨。
我也總會引導他們，看見自己已經做到的地方，要自我鼓勵；自己不滿意的地方，要自我提醒。
「老師很欣賞你，儘管你很討厭資本主義，但是你不會只是抱怨，成為憤青，而是認命，努力學習，這樣的學習態度，本身就是一件很了不起，值得被肯定的事情。」
「老師很欣賞妳，儘管妳曾經也會以貌取人，取笑別人身材，但是當妳自己體重面臨變化的時候，妳懂得開始學習對於不同身材的人，要予以尊重。」
這些溫柔的話語，也不知道學生聽進去多少？何時能聽進去？
尤其我的學生都是自閉症特質，超級堅持，我也總是一而再、再而三，耐心重複講給他們聽。
直到某天，少年跟少女同時對我開嗆：「老師，妳講這些沒有用啦，又不是所有人都跟妳一樣，可以對別人這麼溫柔。」
「什麼意思？」
少年：
「妳肯定我的努力，那是因為妳是輔導老師，其他人呢？出了社會呢？只要我沒有結果，努力都沒有用啊！妳跟我講這些有什麼用？」
少女：
「那是因為妳很漂亮，妳不知道容貌焦慮的人在想什麼，妳當然可以說說風涼話啊，不是嗎？」
「那...你們要聽聽老師怎麼想的嗎？」
資本主義底下的迷茫少年
「你要聽聽老師怎麼想的嗎？」
少年沉默，微微點頭。
「『老師』這種工作，薪水是固定的，不可能大富大貴，你知道，對不對？
尤其在消費主義的時代，老師其實買不起很多消費體驗，好可悲喔！」
少年嘴角微微顫抖，在偷笑。
「所以啊，我會常常在想，賺得那麼少，那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我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老師？我要教你們什麼？
我要...叫你們追求興趣，不考慮現實條件，結果害你們餓死嗎？」
少年笑出聲。
「還是...叫你們好好讀書，將來好好工作，繼續賺錢到死？
還是...叫你們跟我一樣，當軍公教，基本溫飽，安穩生活？
還是，要叫你們創業，為自己創造大富大貴呢？」
少年沒有說話。
「資本主義的社會，老師到底要帶給你們什麼樣的價值觀才好啊？」
少年抬頭看我，想知道答案。
「後來啊，老師想到了。
老師想教會你們成為真正的『自己』。」
他一臉困惑。
「意思是，無論你想跟我一樣，只求溫飽，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或是更有企圖心，想賺好多好多錢，都可以！最重要的是，老師只想培養你喜歡自己，認同自己的能力。
你有沒有看過很多大人，賺很多錢也不喜歡自己，所以拿錢給身邊的人，希望別人喜歡他？
還有很多大人的問題在個性，而非不夠有錢，但他天真以為有了錢，別人就會喜歡他。
也有大人，無論在哪個社會地位，經歷什麼挫折，他都能喜歡、認同自己。」
「你因為成績沒有達到自我期待，而焦慮痛苦，老師才想引導你，要鼓勵自己努力的『過程』，而不是只會肯定『結果』，對於自己還沒做到的，用『自我提醒』取代自我譴責。藉由給自己鼓勵和提醒的方式，領導自己前進，成為自己都喜歡的自己。」
學生似懂非懂，陷入沉思。
「你說的對，不是每個人都是輔導老師，很多人會以成績看人。
剛好老師薪水穩定，你考得好，我不會有錢；你考得差，我不會扣錢，
所以我能用最純粹的眼光來看你，
老師只想要你在升學的路上，身體健康，帶領自己學習，走在自己認同、喜歡的方向。」
容貌焦慮的少女
「那...妳想聽聽老師怎麼想的嗎？」
少女好奇地點點頭說好。
「老實說啦，老師的IG一滑開，也是一大堆的漂亮網美啊，出國旅遊、吃美食、曬性感火辣的身材，有的還很有才華，會唱歌跳舞呢！
更不用說現在很紅的啦啦隊，一個個長得漂亮，笑起來甜美，跳一場舞、接個業配，薪水大概都是老師的好幾倍耶拜託！」
「嗯嗯嗯！」少女笑出來，用力點頭。
「所以啊，妳說的對，我們確實活在看外表的世界，老師跟妳身處在同一個世界。」
「妳不是說老師漂亮嗎？其實我也會想啊，那我這麼年輕漂亮，當什麼老師？是不是應該去跳啦啦隊？」
少女驚呼，說沒想到老師也會有這種想法。
少年一臉不以為意，他說資本主義的社會，會這樣想才正常，當老師賺那麼少。
謝謝亞斯少年真的有夠嗆，嗆我的職業又嗆我的薪水。
「但是，為什麼老師還是選擇當老師呢？」
他們眼裡充滿好奇與困惑。
「因為...我很喜歡當老師的自己。比起用才華與美貌來得到很多掌聲跟目光的成就感，我更喜歡看到你們進步的滿足與感動，只要看到你們進步，老師會喜悅到掉眼淚。
這種成就感，是生命很獨特的珍貴體驗。
雖然我沒很有錢，但是一想到能參與到你的進步，老師就感到驕傲又榮幸，也就是說，其實老師也在追求成為自己都喜歡，自己都認同的老師喔！」
「妳在追求的，表面上是瘦瘦的身材和美貌，實際上，是他人的關注和認同，妳在人際關係上，一直缺少朋友。」
「...是的。」少女理解了。
「可是，連妳都不喜歡自己，缺乏對自己的認同感，又怎麼可能只靠身材和外貌這種浮動的外在條件，就可以取得別人穩定又長期的關注呢？
以及，人際關係是互動，妳只在乎自己的外貌，缺少對他人的關懷與好奇心，又怎麼能交到朋友呢？」
「對...我不喜歡自己。」少女低頭，顯得落寞。
「所以老師才會一直教妳練習喜歡自己、認同自己，那無論妳是什麼身材，妳都能接受真實的自己。
另外，老師也一直在教妳要如何跟別人互動，才不會常常讓別人誤會，被別人討厭，為的就是想教會妳跟別人建立健康、正向的互動。」
她點點頭。
「欣賞自己的人，才能欣賞別人，連自己都不喜歡的人，別人的存在，對他來說都是威脅。」
「就像我以前喜歡嫉妒別人，就是因為我太自卑。」少女低頭沉思自己的過往。
「老師給妳的鼓勵，從來就不是因為妳成績考好，還是變瘦變漂亮，老師都是看到妳能發現自己的自卑，肯定妳變得更有覺察力，能調整自己的心態不去嫉妒別人，肯定妳變得更柔軟，對不對？
我一直都不是看妳的外在條件，而是欣賞妳的內在。」
少女突然掉眼淚。
我拍拍她的肩。
「每個人生下來都是王子，卻被父母變成青蛙。心理治療的目的，就是讓青蛙再變回王子。」——Eric Berne
「你們都是自己的王子、公主，但是成績、外貌、人緣，以及你們擔心未來的工作、薪水、社會地位...這些外在條件，把你們變成青蛙，老師陪伴你們的目的，就是把你們再變回王子、公主。」
我繼續溫柔地回應學生：「你們會認為，不是每個人都是輔導老師，是因為你們看到周圍很多人，把自己當青蛙，也把別人當青蛙了。
但是，老師都把自己當仙女啦，仙女有魔法棒，會把自己的學生變回王子、公主。」
少年翻了一個白眼，少女很可愛地笑了。
唉，我這麼漂亮，要不是不會跳舞，早就去啦啦隊了好不好，每天要耐著性子應付你們這些又盧又歡的青春期小孩，仙女真的會被你們煩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