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小說】識夢之懼（1-15）

走出戶外時，天色已趨昏暗。他短暫閉眼，感受舒服的海風沁透疲憊的身軀。指導一群生手雖然不是件輕鬆的事，但提德很滿足。他衷心希望這些小鬼頭可千萬不要被其它傭工帶壞了。雖說他認為，那群鬼迷心竅的傭工大概也不會回來了。

提德如往常一樣走到下村區的小吃街準備買些晚餐；令他意外的是，下村區的人潮比往常多了數倍。每一間照常營運的烤魚攤前都排著壯觀人龍，顯然不管光顧哪攤都得花不少時間等待。

提德順著熟悉的路徑找到煙霧瀰漫的棚子，並對裏頭缺了條腿的老流氓點點頭。與先前不同的是，這次把食物拿給他的不是老流氓的妻子，她好端端坐在後方與幾名跟班看顧著長長的隊伍。

來者是個被揍得鼻青臉腫的成年男性。

「謝了。」當提德將錢遞給他時，男人動搖了。他雙眼直直盯著錢幣看，目不轉睛；一直到兩名壯漢衝出來扯住他的肩膀，男人才神情落寞地回過頭。

「那傢伙是你們雇的？」提德忍不住問。

「別問那麼多。」其中一名壯漢警告。

與老流氓的好交情讓提德成為排隊人們的眼中釘，畢竟他們不知在這等了多久，提德卻能輕易拿到他的餐點，要不是有那群凶神惡煞在，他們大概會衝上來理論。

不過就算沒人盯著，他們應該很快就會打消衝動的念頭。原因顯而易見，他們根本沒心思顧慮釣魚以外的事。提德看一眼就知道，這些村民肯定是從白天就待到現在，為了覓食才跑來離海岸最近的這條街區購買食物。

提德時不時能聽見有人正在高聲談論著誰誰誰釣到了什麼魚，跟貴族換了多少昆博幣；而每當這些話題一迸出來，在附近的人就會表現焦躁，看起來很想立刻返回，似是深怕錯過良機，或者被同伴拋棄。

提德進一步觀察，發現他們大多是隸屬團體當中的「弱勢」。瘀青、抓痕、摔傷還有尚未乾涸的血跡……他們可能來自家族、小型團體或者幫派並且地位低落，或者在爭執中面臨暴力和虐待；他們是失敗者，所以被分派這份跑腿工作。現在，他們只能委屈地抓著微薄的昆博幣，準備把食物帶回去給自己的「同伴」。看來有半個村子的村民不打算回家，而是選擇在冷風颯颯的海邊過夜了。

越去思索，提德就覺得越不舒服。他逗留得夠久了。正打算走人，他卻不經意瞥到某條隊伍後方有一個熟悉的人影──是頹鼠。稍早前，他才被痛毆過。現在，他身上的瘀傷似乎更多了，並且淪為跑腿小弟。

對於頹鼠這副慘狀，提德有些訝異。他上前關心，可是對方一發現是他，錯愕的馬上就要逃走，但被提德拉住了；這一剎那，提德感覺到頹鼠居然在發抖，這倒是讓提德嚇了一跳──他真的是提德認識的那個跩小子嗎？

看著在一天之內變得如此憔悴的頹鼠，提德不免動了惻隱之心。他輕嘆著氣，從懷裡拿出一片麵餅。

「吃。」

頹鼠遲疑地看了看提德，又盯著麵餅。沒有猶豫太久，他飛快搶走麵餅，大口咬起來。

「發生什麼事？你為什麼在這裡？」提德問道。

頹鼠滿臉通紅，一副不大想回答這問題的樣子。

「辛塔呢？」提德又問。

頹鼠嚥了嚥嘴裡的食物，吞吞吐吐地說：「他……他在海邊。」

「在那邊幹什麼？」

「釣魚。」

「他老爹把魚賣給了貴族。消息是他放出去的嗎？」

頹鼠眨著瘀青的眼睛。「那件事很快就傳開了，所以不完全是。不過他確實做過。」

「你有幫忙？」

他又點頭。

「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辛塔說這樣老爹就不能找他麻煩。」頹鼠眨眨眼，「那邊人夠多，他可以起鬨。任何理由都行，只要他想。」

提德無奈地搖搖頭，這下他總算明白阿培塔為何會一副落寞樣。即使阿培塔依舊是那個剛愎自用的老胖子，他仍打從心底為阿培塔有這種絲毫不把自己放在眼裡的兒子感到不值。

提德說：「其實我早就看到你們了。你被人揍了，對嗎？」

頹鼠先是露出驚訝的表情，然後點頭。

「那是你替辛塔佔的位置，對嗎？釣魚的事，也是他帶頭的。」

頹鼠無聲同意。

「他忘恩負義。」

頹鼠雙眼下垂。

提德盯著頹鼠身上的傷；不只是左手臂，胸口、肩膀、小腿到處都是瘀傷，衣服甚至被扯爛了。這些傷口肯定不是那些成年人造成的。

「我完全可以想像辛塔是怎麼拿你出氣。吃完這塊餅，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到底是要繼續跟著那個王八蛋，還是老老實實回來。」

沒有理會頹鼠羞愧的臉色，提德頭也不回地走掉了。

在靠近家門前，他聽到朗寧大道的上坡時不時傳來歡呼聲，這讓他想起在前往烘焙坊的路途中，曾偶然發現葛摩家族的下人似乎租下某間矮房子，正忙著打理內部。

提德身旁開始出現提著小錢袋的村民。目測那一袋錢大概也才幾十枚昆博……不，搞不好有好幾枚純費坤金，他們臉上都掛著誇張的微笑！甚至，他還親眼看到有流浪漢左手抱著不知哪邊撿來的釣竿，右手提著錢袋，走進某間價格不斐的小餐館。餐館的接待人員雖然有些不情願，不過看在錢的份上還是讓他進去了。

也許是因為今天事務太繁重了，提德特別餓，很快就吃光了所有食物。當他把食物殘渣扔進大甕時，他的腦海閃過那些幸運兒手中沉甸甸的錢袋，眼神不自覺瞄向海岸所在方向。一個本來不以為然的想法，瞬間竄了出來。

他也想釣魚賺錢。

要是有那筆錢，他就能提早與這個毫無前途的落魄漁村訣別，到內歌瓦鎮圓夢了！

他關上門，看了看擺在工具架的釣竿。

在得知那些消息時，提德的內心其實也受到很大的衝擊。他就像那群釣客一樣，懊惱、後悔、憤慨，恨不得回到過去賞自己一巴掌……他也曾釣過怪魚，他有過！要是當時有留下來，他就跟那個少年一樣可以逃離這裡了！

大好的發財機會就這樣被他丟棄，實在太愚蠢了，怎樣都料想不到。

不過，機會尚未遠離。他還可以把握。

提德取出釣竿，將不知有多久沒有替換過的釣魚線取下來，從工具架最底下拿出裝著釣魚線的盒子，為釣竿換線。

他用抹布輕輕擦拭魚鉤，重新纏上線，然後如呵護自己親生孩子般輕撫著光滑的黃檀釣竿。

烘焙坊的工作他照樣能做，他只要趁著工作以外的時間溜去釣魚就行了。

整個海岸都被佔領了，要找到釣點不容易，不過他一點也不擔心。

放回釣竿，他躺回床上，並用繩子死死綁緊自己的雙腳。

他迫不及待明天的到來。